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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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齊物論〉第十一段）

 

　　這是〈齊物論〉的最後一段，也是莊子書中最著名又最美麗的一則寓言。用這麼美妙的寓言作結，會使得整篇〈齊物論〉都頓時美麗起來，輕妙起來，讓人渾然忘記前文的艱深難解了！莊子可真是聰明善於把負擔困結輕輕化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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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一隻蝴蝶，翩翩然飛來飛去，簡直就真是一隻活生生的蝴蝶；他自己主觀上也感覺得非常舒服自在，完全忘了自己原來是莊周。

　　但才過了一會兒，他夢醒了！卻發現自己不是胡蝶，而是清清楚楚的莊周！

　　但這一下子，卻連他自己都搞糊塗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在過去的這段時間，到底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胡蝶呢？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莊周？莊周和蝴蝶分明是不一樣的，但誰才是真實的主體或者假夢者？誰又是虛假的幻相或者夢境？卻不容易搞清楚呀！

　　這就是「物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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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面的譯文，我故意先不把「物化」的涵義翻譯出來，是為了要把這段話裏面的疑點先予以釐清，以順利引導出「物化」的正解。

　　這疑點是什麼呢？就是「主體到底是誰？」我曾經屢次在課堂上講到這一段時，問學生到底是莊子在做夢夢到蝴蝶呢？還是蝴蝶在做夢夢到莊子？結果幾十年來從無例外，都是舉手贊成莊子在做夢的居多。

　　其實真正的做夢者既非莊周，也不是蝴蝶，而是「道」或永恆的生命自身。莊周與蝴蝶其實都只是唯一的生命主體因應不同的環境變遷而顯現出來的暫時表相罷了！就如我們每天以同一個自我，當上班時扮演專業人員，下班回到家，進父母房請安時扮演兒子，見到孩子扮演父親，面對妻子又扮演丈夫……所有這些角色扮演、暫時身份，都是如夢之假，我才是唯一主體。這唯一主體甚至還可以擴大上推到「道」，於是世間萬象便都只是道的臨時分化，為馬為牛，各有所當，或顯為莊周或顯為蝴蝶，也各隨其緣罷了！這就是所謂物化，也就是隨緣變遷，與時俱化的意思。

　　但一般人若不有這一番根本察覺，卻很容易誤把眼前所扮演的角色視為真我，遂對它的有限與易變感到惶恐，盡力想保持它的存在，於是從戀棧到怕死，種種病痛便層出不窮了！整篇〈齊物論〉乃至整部《莊子》，不正是苦口婆心，都無非在講明這個道理，好幫助人化假存真嗎？

　　至於多半學生不免會偏認是莊子在做夢，不正因仍不免用自己的有限經驗去推想之故嗎？（蝴蝶會做夢？太扯了吧！）僅此一端，便知要破除成見，得證真道，有多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