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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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郭子綦隱机而坐，仰天而噓，荅焉似喪其耦。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机者，非昔之隱机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女知之乎？女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齊物論〉）

 

〈齊物論〉一開始，就通過南郭子綦和顏成子游這一對師徒的一次相處，開宗明義地點出本篇的主題：釐清生命的兩重結構，即道與言、本質（性）與現象（相）、心靈與形軀、真我與假我。用〈齊物論〉的語言來說，就是吾（心靈真我）與我（形相假我），或天籟與人籟地籟。

這一次師徒相處的事件，當然可以視為莊子所設計的一則寓言，或南郭子綦設計來點醒顏成子游的一次表演（魔術表演？）我們不妨先把這事件用語體再說一遍：

有一天，南郭子綦手肘靠著矮几坐在蓆上休息，忽然仰天長長呼了一口氣，就陷入沉思之中，簡直就像靈魂出竅一般。他的學生顏成子游本來就一直站在老師身邊侍候，這會兒也警覺到老師的不尋常狀態，不免驚呼起來說：「唉呀！怎麼搞的呀！老師您怎麼身形枯槁、臉色灰敗呀！剛才還好端端的在休息，怎麼一下子就變成這個樣子呀！」這時老師悠悠地睜開眼睛望著子生，嘉許地說：「阿偃！你問得好極了！這表示你對生命的存在是有感的。剛才我正是針對你表演了一段心靈擺脫了形軀束縛而自在遠遊的戲碼。你明白什麼叫心靈放下形軀而自證其逍遙嗎？我想你一定不懂，但沒關係，我下面就試著借用音樂的道理來幫助你了解。你總聽過人用樂器演奏出來的音樂罷？但你聽過大自然的交響樂嗎？你也許也聽過，但你聽過老天爺的音樂嗎？那才是音樂的最高境界與本質所在啊！……」

在這段開場白中，最關鍵的句子當然就是「吾喪我」。這點出人的生命結構或自我結構和人以外的萬物都不同。人以外的所有生物無生物，都只有一重結構，就是形軀、物質、表相，但人卻有兩重結構，就是在形軀物質表相之外，還有心靈、精神、生命本質蘊涵其中。這於是構成了兩重自我：形軀我與心靈我。但這兩重自我具有怎樣的關係呢？它們是一還是二？若是二，那又誰才是更重要的我？誰是真誰是假？誰是本誰是末？這於是構成了只有人才有的自我困惑，而繁衍出種種人生煩惱，有待疏解療癒。

而待解療癒之道，首先當然是在觀念上對自我生命具有兩重結構有正確的認知，包括心靈之我才是真才是本。然後才能進一步在實存的人生經驗中實踐地予以釐清；好讓兩者充分相融為一體，而非互相矛盾糾纏。這實踐地釐清工夫就叫「吾喪我」。

至於如何通過音樂的比喻來說明這兩重結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