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 was my North, my South, my East and West,
My working week and my Sunday rest,
My noon, my midnight, my talk, my song;
I thought that love would last for ever: I was wrong.
The stars are not wanted now: put out every one;
Pack up the moon and dismantle the sun;
Pour away the ocean and sweep up the wood.
For nothing now can ever come to any good.
-W. H. Auden 〈Funeral Blues〉
在那場葬禮中,Matthew說Gareth喜歡葬禮更甚於婚禮,因為每個人都有當主角的機會。他述說Gareth的個性,鏡頭在教堂裡的人們身上轉移:黑人、婦人還有她抱著的嬰兒,老年人,其中有Gareth和Matthew的父母,中年的、年輕的人,畫面在他們偶爾的會心一笑與哀戚的神色中流動。Matthew說沒辦法描述自己的心情,所以引了W. H. Auden的這首詩。
四場婚禮中夾雜唯一的一場葬禮,是這部影片的匯流點,最深刻的頓號,在愛與死、永恆與短暫、輕盈與沉痛、婚禮與葬禮之間,讓人強烈地感受生命不可逆料的一些遭遇,無可轉寰的本質。當兩個人相愛的盡頭不是不愛了,而是天人永隔時,詩人說「我曾以為愛能不朽,但我錯了」,我無法不感受到一個人存在的意義,就像被燒成灰燼那樣的悲痛…
其實不是錯了,而是過了,就再也不能從頭。莎士比亞寫道: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但你永恆的夏天不會褪色,
不會失去你所擁有的美善,
死神也不能誇說你在他陰影裡徘徊,
當你在永恆的詩行裡與時間同久長
-Shakespear Sonnet No. 18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18首,陳黎/張芬齡 譯
人生中那些最美好的歲月,總讓我們感覺到短暫,唯其短暫,所以更珍貴。擁有過的永恆的夏天不會褪色,縱然實際上生命流逝的速度,總讓我們措手不及,但「愛」在身邊的時候,神也不能驕傲地說祂支配了人的宿命。
葬禮之後Tom跟Charlie散步時,所講的那段話也令我很難忘懷。他說他不奢望完美的愛,不奢望一見鍾情,只求有一個友善的、好的女孩子不會覺得他很噁心,彼此喜歡而結合,那也是他父母對他的期望。我想我能體會Tom的感受,那是一個相貌平庸、有一點愚笨、人們不甚欣賞的人卑微的希望。對他而言,企求真愛像摘取天上的星星那般遙遠,甚至是否有人會喜歡他都是一個難堪的問題。我能體會這樣的人想法中無可避免的陰影。
Charles的個性與形象在這部電影中,實在讓人無法激賞。雖然在那次的聊天裡他講的頭頭是道,話說的很漂亮,好像有也所體悟,但實際上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除了相貌英俊,講話討喜之外,看不出來他有什麼特別的優點。既然對Carrie一見鍾情,認為她就是他的「true love」,又不敢勇敢地表達自己的心意,甚至還傾向與逃避,搖擺不定,被動地等待與接受結果。
然而這畢竟是一部喜劇片,竟似沒有認真地對待電影中凸顯出來的問題,像Tom在第四場婚禮遇見他的表妹,Charlie的弟弟David在婚禮上的推波助瀾,以及醜化了Henrietta的形象,結局又讓她跟另一個不相干的人結婚,在在淺化了原本思考的深度,讓電影朝向一個喜劇與完美的結局前進,讓觀眾輕易地接受所謂的真愛這回事,解開了Charlie豫猶不決的結(我想假若沒有David的中斷,Charlie應該會講“I do”的),也遺忘了Henrietta這個角色(或者包括Charlie其它的前女友)的遭遇。
關於“真愛”這個在電影中屢被提起而沒有更深入探討的問題,最容易讓我想起的就是徐志摩的詩:「我將在茫茫人海中尋找我唯一之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徐志摩果果真是在茫茫人海找尋他的唯一嗎?抑或只是不想受縛於傳統社會,排斥母命的元配張幼儀?還有,什麼叫做真愛,一見鍾情就是真愛嗎?這世界上愛情的萌生大都是純粹的?或更常是包含著寂寞的成份?我真的懷疑。
然而,某些文學作品,又令我有反向的思考。張愛玲的〈愛〉,敘述一個小康之家的女孩,某一天立在後院裡,扶著桃樹,遇到對門的年輕人,他們離得不遠,男孩只輕輕地對她說了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後來女孩被親眷誘騙了,賣到其它地方做妾,又輾轉流徙,到老的時候,都還記得在那春天的夜晚,後門桃樹下遇到的男孩。張愛玲寫道:「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又如吉本芭娜娜的短篇小說〈月影〉裡愛情的深刻,這些又讓我願意相信,世間上真的有真愛的存在,像片中的Gareth與Matthew,John與Serena,雖然電影有些處理得太過輕盈而浮誇。
結局的相片裡Matthew又有了一個新歡,相對於那首詩悼惋的詩(The stars are not wanted now: put out every one…),讓我不禁感受到人生的荒謬以及真實,彷彿嘲弄了永恆、真摯不變的什麼似的,但那才是正常人過的人生,時間會為我們的沉痛贖身,讓它離開陰影統治的宅第,回到原來該有的世界。
我喜愛這部電影的配角幾乎要更勝於主角了,看似肥胖庸俗卻才是盡情地享受生命的Gareth;沉靜寡言值得信賴的Matthew;果敢善良的John,不聰明但真摯的Tom,講話很毒辣但深情的Flona…在演員的表現上,我對那些接近於路人的配角也印象深刻,第一場婚禮後酒吧的服務生,婚禮與葬禮上的那些神父,葬禮的教堂上那些驚鴻一瞥的人物等等,他們都恰如其份地找到自己適當的位置。
我揣測這部電影是否還涉及了文化的問題,印象中英國的文化是屬於保守的,關於Charles片尾不結婚的告白,Carrie不諱言的性經驗,關於情欲、異性戀與同性戀、種族(如白人與黑人)的觀念都似乎能更開放平等了。我所指的並非就個別而言,是社會觀念或制約上的放鬆與開放,我感覺它似乎包含這樣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