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由美舉著長刀,她左手的戒指在發燙。她的身體從沒這麼輕快,這麼富有活力過。
包圍著她的多是高大而且更強壯的五分蝸牛。但是她卻在包圍中穿梭。她跳起來,從上往下地劈開一隻敵人。向右旋轉,用刀刃劃過周遭來不及逃開的敵人胸口。然後她前進,又有一隻敵人變幻成了球狀的蝸牛滾來。已經來不及跳開,只好揮刀。
長刀的銳利無可想像。
整體皆包裹著硬殼的蝸牛竟然在紗由美的面前被劈成了兩半。紗由美站在蝸牛軀體的中間,噴出的體液與內臟在她的身上,旁邊的地上飛濺。
有那麼一瞬間,紗由美的臉上出現了麻木的神情。
噁心的東西……她討厭噁心的東西。尤其是碰到了自己身上的……
為什麼不再去上學了呢?
不可以。現在不能想這種事……
不能想……
想想快樂的事。
「我是為了你才來學校的。」任性的語氣,即使只是自言自語。
是為了你才來學校,是因為你才到了這裡。可是留下的只有快樂而已。不管遇到什麼事都只有快樂而已。因為一直在你的身邊,被你保護。
看不見世界長什麼模樣的我只能看見你。
紗由美喜歡看著田中,就像還在窗台上看著路過的她。
她看著和自己同樣年紀的田中做著各種動作,展露各種表情,就好像一位從未接觸過世界的孩子在學習,學習著世界是什麼模樣,而人類又是怎麼活下去。她不瞭解世界,所以選擇從別人身上看見世界。
直到必須由自己挺身而出。
總會有這種時候的,需要挺身而出的時候,如果不願意逃走。
『這樣的我,還是被你保護到了現在。』沒有被拋下的感激。
紗由美的面前站著一道兩公尺高的巨柱。
他比所有蝸牛都像個人。一個高大的男子,身上糾結堅硬的肌肉。
紗由美將長刀舉起,用力地跳起並砍下。男子的手肘結著硬殼,使勁地擋下了這一擊。
可以跳得更高……紗由美這麼發現著。左手的戒指已經燙的嚇人,紗由美覺得自己的身體也跟著發熱,白皙的皮膚上沁出了小小的汗珠和粉紅的血色。
她又一次跳了起來,這次跳得更高,長刀便朝著男子的頭部橫揮。男子的反應不慢,他也再次用手肘擋下了這一擊。
打得興起,男子趁著紗由美落回地面而仍未站穩之際,終於主動出擊。他躍動魁梧的身軀,試圖衝進長刀的防禦圈裡。兩條壯碩的手臂一圈,便打算勒住紗由美。被這樣結實的手臂一抱,直接便可以使人類的肋骨穿出。又或者乾脆折斷頸椎算數。
紗由美使自己往後跌,藉著變得靈活的身體躲開這一擊。她看見了男子的背。
兩公尺高的男子背後吸附著一隻龐大的蝸牛。吸附著,或者說是合為一體。蝸牛與男子糾結成了龐大的存在。
是在爬行嗎?
紗由美看著巨大的蝸牛在男人的背上爬行,長著觸角的頭部從男子的身後伸了出來,兀自在空氣中蠕動。
男子對身後的景象渾若無知。他興趣盎然地打量著紗由美,然後下定決心繼續追擊。
紗由美用刀擋開了男子,但那在背後蠢蠢欲動的肉色的頭部卻讓她分神。男子再度撲了過來,碗大的拳頭橫揮。紗由美深吸一口氣,用刀硬是擋下了這一拳,刀刃與男子手上的硬殼迸出碰撞的聲響。
然後,轉身。紗由美揮刀直下,巨大蝸牛的頭應聲落地。她劈下了那肉色的頭。
男子一聲大吼,紗由美眼見蝸牛的剩餘軀體全縮進了殼裡。緊接著,似乎熱衷於打鬥的男子便變了。他張開嘴嘶喊,全身的筋絡暴張,眼睛裡原本有著的玩耍般的挑釁就此消失,只剩下空洞和暴力。
男子的兩隻手各長出了數不清的肉色觸手,他如磐石般站在原地,只是揮動雙手。肉色的觸手簌然有聲地劃空而過,就如同沈重的樹根。觸手對紗由美採取了總體攻擊。
只能憑著本能招架。
是戒指的功勞吧,反應神經的速度是平常的好幾倍。這才勉強擋下攻擊。
斬!斬!
斬!
紗由美用刀斬下一條又一條的肉色觸手。
她需要敵人的疏忽,她需要時間,只要一瞬間就夠。
紗由美背過了身子,她開始逃跑。
新穿的,昨天還是第一次的淡藍色制服已經狼狽不堪。黑色的學生皮鞋和白色的短襪,也在這一天裡踩過了一灘又一灘的黏液和內臟。
紗由美只能跑。
她逃進建築物下的走廊。穿越柱子。她彷彿拼命地逃,卻終於花盡了力氣,於是只好讓男人越追越近,重新長出的觸手就在飄揚的裙擺邊晃動。
然後她倏然停步。側身躲藏於一根柱子之後。
紗由美在柱子背後大口喘氣,男子卻無法停步。他沒辦法預測紗由美的動作。
於是,紗由美看見了男子的背。
只剩這樣了……
紗由美從柱子後衝了出來,發了狂地砍著男子背後的巨大蝸牛殼。只剩這樣了……只剩這個動作,剁爛它!砍。
男子轉身,背後的蝸牛已經成了一團爛糊,但男子還是轉身,他伸出了人類的手臂,緊緊握住紗由美的兩臂,彷彿就要這樣直接將紗由美扭碎。
男子的握力使紗由美痛得幾乎要鬆開長刀。紗由美背靠著水泥柱,咬著牙緩緩地移動手臂。戒指的力量,或者正與使用者的意志強度成無法計算的正比。紗由美與男子抗衡著,緩緩移動手臂。
就在自己的面前,紗由美的長刀劃開了男人的胸口,緩緩地,緩緩地劃開。綠色的血如噴泉一般湧了出來,全濺在身材較矮的紗由美臉上、身上。可能是割斷了韌帶,男子的左手終於鬆開。紗由美將長刀交於自由了的右手,單手持刀,迅速斬下男人剩餘的右手。
然後她遠遠地逃開了男人身邊。
柱子旁,只剩下失去了一切,而胸口仍噴著綠血的男人。但男人仍在挪動,無可奈何地挪動,彷彿在悲嘆著自己怎麼沒有被傷到要害,可以俐落地死亡的要害。
紗由美已經失去了勇氣,在遠離著男人的地方開始發抖。男人用完整的雙腿走了過來,他的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了樣,就像原本已經捏成形的黏土,不小心摔到了地上,於是有的地方扁平了,有的地方卻扭曲變了形。
男人的張開了扭曲的頭部上的嘴,他撲過來,即使是要用牙齒一口一口地撕裂紗由美,他也不會有一絲猶豫。
紗由美閉上眼睛,重新握緊了刀,使勁一揮。男人的上半身掉落,他被從中斬成了兩段。
終於不再活動。分成了兩截的軀體落在滿佈塵土的地上,過了一會兒,便再也沒有一絲生命的存在。
紗由美拋下長刀,又往外奔了好幾步,這才跌坐在地上。
清晨五點,不過是一天的開始。蒙在所有事物上的灰色才正要一層一層地蛻去,當蛻去了一層灰色,那麼視野將會更明亮,顏色將會更深,那才是真正的白天。
而現在紗由美只覺得景物的一切都比平時蒼白。
忽然,沒有一點聲息的校園開起了向日葵,從萌芽開始,直到莖的抽長,花苞的孕育都只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
窗框上,牆角下,教室桌椅,綠色黃色,還有紗由美所在的這處中庭廣場,全開滿了向日葵。所有的成長階段都被快轉帶過了,只留下現在的盛開。
漫無目的的奇景。
如果從空中鳥瞰,那便會看見所有的樓頂、有著跑道的運動場都成了向日葵花海。
晨霧裡,被埋在花叢中的紗由美放聲大哭。
所有的戰鬥都在迸發的本能中結束,就好像劍與劍相碰的瞬間,會產生一閃即逝的火花。紗由美不曉得自己怎麼了,她像生了一場大病,不曉得自己怎麼就成了這副模樣。又髒又狼狽,而且噁心得不得了。
紗由美在向日葵花叢間,聞著花香嘔吐。然後就像個小學生一樣的大哭大鬧。
一尊金色的銅像在花間穿行,他輕輕拍了拍紗由美的肩,他的手裡舉著不知從哪裡拆下來的石板。石板上正在顯現字跡,和開端的教室裡的粉筆字跡一模一樣的字體正在出現。
『除了死掉的人以外,活人把自己的武器給你,就算達成了契約。她的分數通通轉到你身上。
喂,你現在有一百分了,給你一個願望。你要什麼?』
「回、回到原來的樣子。」紗由美邊哽咽著說。
『什麼是原來的樣子?』石板上換了新的字跡。
「就是我剛到學校的樣子。大家,大家都好好的……」
銅像竟然搖了搖那堅硬的脖子。石板上出現:『笨蛋9號,別太浪費願望了。而且一次只能選一個人啦(攤手)』
『算了算了,本來就是笨蛋9號
特別優待
等你變聰明,有 可以實現的願望 再說來聽聽。』
銅像直起身子來,揮揮手,又將隱沒於花叢之間。
紗由美朝著遠去的銅像問道:「什麼,什麼樣的願望才能實現呢?」
銅像回過身來,舉起手臂,像擲標槍一般,將石板『飛』了過來。
『跟 人 有關的。
你要多少個 “那個人” ,我們都可以給你。
不要的,也可以替你拿掉』
『還可以指定菜單:消除記憶、偽造記憶、未來長到多高、會生什麼病……』
石板被投擲到了紗由美腳前。上頭輪番出現著字跡,然後消失。最後,只剩這句話凝固在石板上。
『我們是偽造集團(笑)』
讓人完全笑不出來。
紗由美漂浮在金黃色的花海上,當風吹動向日葵,她就像遇到了浪的船一樣顛簸上下。太陽拋開了雲,自己佔據天空的中央。紗由美聽著沙沙的聲響,直到自己迷迷糊糊地睡著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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