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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04 16:20:06| 人氣24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六、酒保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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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酒保的秘密
卡珊卓搖了搖梁澄的手,一下子將他從死亡的漩渦中拔出來。「Andrew?」她靠近了些,在梁澄的耳邊小聲提醒,「Andrew,你不是一個人。我在你身邊呀!」
「唔。」
「你說今天要去店裡幫忙,不會忘記了吧?」
酒保。梁澄笑了。他拉起卡珊卓的手,笑道:「現在就去。」
酒保的一天遠比他想像的更為有趣。他親眼見到卡珊卓手中的飲料呈現出七彩的顏色和亮度,透明中帶點純白的戴吉利,檸檬香味的馬頸,蔚藍如海的藍鳥,高貴有型的琴蕾,泛著奶綠色光澤的綠色蚱蜢,誇張的一連分五層的普施咖啡,當然還有霸氣十足的血腥瑪麗。人類對於飲料的奇特點子令人讚嘆,好像永遠都不能滿足於一種味道。
梁澄端著五色飲料在狹窄的走道上穿梭,他單手抄起托盤,那些高腳杯像是黏在托盤上面的一樣,一路飛到客人眼前。有些客人喝著卡珊卓調的混和酒,臉部肌肉會瞬間鬆弛一下。他們喝酒的速度各不相同,一口嚥下喉頭的速度也不一樣,有的人讓酒精停留在喉頭的上端,彷彿等待某部分的氣味發散到鼻腔,另有些人讓酒精緩慢滑落喉頭底部,對氣味異常貪婪。梁澄覺得,每次看人喝酒,就覺得自己並沒有和人類差太多。
就連酒精嚥到喉嚨下端時發出的聲音,也是一模一樣。
梁澄簡直樂得暈頭轉向,腳下的步伐不覺越來越快,端在右手的托盤幾乎撞上旁邊一個高個子的腦袋。吸血鬼的機警一下子回到他身上,於是一個不及思索的一百八十度轉身,左手穩穩接過懸空半秒鐘的托盤,繞過另一條走道上菜。他快速掃視酒吧四周,沒有人看見。
應該沒有吧?梁澄再一次注視卡珊卓,那個忙碌的小黑女孩正彎腰撿起地上的可口可樂瓶,滋的一聲,她開了一瓶可樂。鐵定是沒有看見。梁澄安了心,往櫃檯的吧台椅上一坐,整了整脖子上的領結,喃喃自語地說,「我是酒保。我是酒保。」他的雙眼掃視整間酒吧,彷彿這家店屬於他。他側耳聽著餐廳裡杯盤狼藉的聲音,喉頭滑動的聲音,以及紙巾擦拭的聲音,聽著人類講話的聲音隨著刀叉在盤中攪動的次數益發大聲起來,這在梁澄眼中看來是可愛的,他看得兩眼發直。
吧台後方也有喉頭滑動的咕嚕聲,那是卡珊卓。他聽得出她是在喝可樂,玻璃瓶裡面的氣泡吱吱聲大得很。梁澄回頭對卡珊卓笑了笑,示意她再來一瓶。卡珊卓瞪大了的眼睛不自覺眨動了好幾下,她的上排牙齒輕咬了下唇,低頭又開了一瓶。一回生,二回熟,梁澄抬頭把可樂一口氣咕嚕嚕喝了一半,聽著可樂瓶裡面吱吱的氣泡聲不斷往上冒,他的心情也像彩色的氫氣球一樣,從黑紫色的海底一路冒了上來。
卡珊卓噗嗤笑出聲來,「你這是什麼表情?」
「氣泡好刺。妳怎麼會喜歡喝這種東西?」梁澄伸了伸舌頭。
「可樂是快樂的味道呀!快樂和不快樂的時候我都想喝它。」卡珊卓笑了笑,拿出一本調酒書,一直翻到兩百多頁的地方。「你幫我看看,從這一頁開始的調酒叫做什麼?做法是什麼?」
梁澄接過書,真的看到上面的頁數是兩百一十三頁。「為什麼要從這一頁開始?前面的呢?」
「前面的我都記起來了呀!我父親唸給我聽過。」
「兩百一十三頁,妳都記起來了?」梁澄失聲。
黑皮膚的卡珊卓在梁澄眼中依然躲不了臉紅的樣子,她脖子上的血液刷地往頭頂冒了上來。「我……我又看不懂字,當然要用記的。」
梁澄幾乎可以想像那樣的畫面了。卡珊卓的父親身體一向不好,經常臥病在床,店裡的工作由卡珊卓一肩扛著。休息的時候,父女兩人一坐一臥,父親病著,咳著,唸著書,女兒在一旁用心記憶著明天開店的功課,抱著必死的決心。這家店的老闆到底有沒有責任感,開了酒吧便扔著不管,自己一個人雲遊四海,梁澄來了這麼久,從來也沒見過店老闆的廬山真面目。梁澄吸了口氣,說道,「我來幫妳。」
一連好幾天,梁澄利用卡珊卓的空閒時間唸書給她聽。卡珊卓的記心極強,不僅每一種調酒的成分記的一字不差,甚至調酒成分才唸完,她已經能夠說出該種酒適合的酒器,無一次失誤。很多酒類名稱梁澄還是第一次聽到,卡珊卓卻能一下子辨認出來。就連某個品種的櫻桃最可口,儲酒窖裡面的溫度和溼度怎麼控制,卡珊卓都瞭若指掌,她的天賦完全超過一個端盤子的服務生甚至酒保。梁澄實在不懂,何以一個大老闆沒能注意到身邊這等天才,沒想過要培養她多讀點書,好讓成天遊山玩水的老闆,安心地繼續數錢放大假去。
梁澄想起了西門。西門這個小帥哥顯然很受顧客歡迎,有他看店的日子,生意都會特別好。不僅如此,這個野心勃勃的小子不太滿足於服務生的工作,還一心一意想要管理酒窖,或許他願意助卡珊卓一臂之力。梁澄有些後悔一下子吸了他太多的血,讓他臥病在床這麼久。這回下手真的太狠了些。
梁澄砰的一聲闔上書本。「你們的店老闆到底是誰?第一天在酒吧外面認識妳的時候,妳說他正好從國外回來,可是他人呢?我怎麼從沒見到過?」
「我……我也沒見過。」
「妳怎會沒見過?」
「一直都是我父親跟他報告業務而已,我連一次都沒有見過他。Andrew,難道有錢人都是像他這樣子的嗎?完全不管事?」
「並不會。」梁澄搖搖頭,「除非這是在他眼裡不重要的事業。」
「我們酒吧加上貝殼旅館的收益其實很不少,怎會不重要?」
愛德華安安靜靜走過來,方方正正坐在沙發上面。他聽了好幾分鐘才開口問,「你們在講哪位老闆?」
梁澄左手撐著臉頰,右手用力指指地板上。「就是這家旅館的老闆,也是卡珊卓酒吧的老闆。我來這住了半個多月,卡珊卓說沒見過他上朝。」
「上朝?」愛德華楞了楞,一時想不出那是什麼意思。
「噢,中國的皇帝每天早上坐上皇帝寶座,聽他的大臣報告業績。」
「業績?」卡珊卓大笑。突然聽到自己聽的懂的比喻,她覺得這些讀書人的腦袋真是好極了。
「原來這家旅館的投資人就是卡珊卓店裡的老闆?」愛德華點點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淡淡笑了笑,有些話沒說出口。
「那是什麼表情?」
「恩……看來是人人喜好不同。」愛德華還是沒有忘記他的紳士風範。
「你的意思是?」
「呃……這位老闆做的生意顯然很大,但是對選旅館裝潢似乎不是很在行。這種黃色調,」愛德華以一種溫和的手勢指指黃色的牆壁,「很難讓人覺得舒服,但卻當作旅館特色一樣的塗得到處都是。」
梁澄有些錯愕。「唔……是這樣嗎?我還覺得這顏色很棒呢。」腳步聲從一樓漸漸走上來,那是美和子腳上拖鞋的聲音。美和子一直走到梁澄身後,不需要回頭看,梁澄也能知道她一定是端了什麼冰冷的東西過來,使得自己的背後有一陣冷空氣,直往脖子上沉。
愛德華站了起來,向女士點頭。美和子連忙說道,「不用管我,我送點心來。各位請慢用。」美和子在木頭桌面上放了兩盒牛奶霜淇淋後,右手便停在半空中,手臂和奶霜白色相差無幾。美和子看也不看他,只用一種幾乎沒有情緒的聲音說,「你想吃嗎?」
梁澄覺得自己乾著喉嚨,幾乎要大咳幾聲才能咳出話來。「不用。謝謝。」一想到自己必須當場從沙發椅上躍起來,折斷美和子的脖子才能制止一些不該說的話從她嘴裡跑出來,梁澄就緊張地快要瘋掉。這完全沒道理,梁澄才是這裡的客人,他想要繼續坐在沙發上,他也理應繼續坐在沙發上。
梁澄發現美和子與他們坐在一起,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成為一個四個人的聊天。不不,是三個人和一個吸血鬼。他感覺自己早已不在局內,他只是一個隱形在黃色泥牆面上的,與生俱來該與吸血鬼顏色綁在一起可悲生物。這個局裡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底牌,這個人就坐著悶不作聲,以沉默面對他的退出。
梁澄好像聽到自己極為輕微的嘆氣。他嘆的非常小聲,像是擔心這三個人當中哪一個人會發現。

然而,這天傍晚梁澄依舊穿上他的酒保服裝。他甚至去服裝部借了支鞋刷,把皮鞋擦的晶亮。他走出旅館門口,拍掉手上多餘的鞋油,挺了挺胸膛,在伸手整了整燙的滑順的白襯衫的同時,他聽見錯身而過的女房客,在竊竊私語著關於自己的話題。讓她們去談吧!讓她們去看吧!看那雪白的酒保襯衫底下,灰冷色的身體裡,今天有些東西秘密地要燃燒起來。
今天晚上的生意明顯比昨天好。卡珊卓忙的沒時間喝一口水,廚房裡的碗盤一直堆到地板上。梁澄捲了袖子,進廚房和卡珊卓一起清洗那些堆積如山的碗盤。上一次洗碗盤是什麼時候?他實在記不起多久以前。那時候他是趁著母親不注意的時候,把整碗的糙米飯倒進隔壁的田埂外面。然後他才進屋裡,連母親的碗筷一起收了,到屋外的水甕旁邊去洗碗。母親走過來蹲在地上跟他說話的時候,他正好把水倒在盤子上面,一下子激得衣裳濕了。就像現在這樣,嘩的一下,水花不偏不倚噴在酒保褲子上面。
「你會不會洗碗呀?」卡珊卓笑問。
「其實不會。」梁澄笑出來。
「你先一個一個洗,之後再一起沖水,這樣比較節省水。土瓦魯的淡水是非常珍貴的,要小心著用。」卡珊卓說話的聲音讓梁澄覺得快樂。這可不是?她在教他如何當個人類,做人類做的事,想人類想的問題。梁澄學習著人類洗盤子動作的遲滯感,他手上不停,轉頭看著卡珊卓溫暖的微笑,多希望能夠解讀她的大腦,看看她那雙微笑的眼睛後面,那顆聰明的腦袋裡面到底在想些什麼。
說真的,梁澄真想框啷一聲丟下手中的盤子,給卡珊卓一個擁抱。他的擁抱永遠都不能夠溫暖,但他發誓他的真誠。他不管向誰發誓。「像這樣?」梁澄低頭看著自己滿手的泡沫,露出淺淺的笑容。
「嗯。」卡珊卓笑著點頭,手上的一堆髒盤子又堆到梁澄面前。「抱歉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疊。」
「我知道。幸好是最後一疊。」梁澄笑出聲來,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他希望這些盤子永遠不會洗得完。
卡珊卓抱著一疊抹布,繞到梁澄身後,在門口停住了。她轉身,「我可以叫你小澄嗎?」
她叫他小澄。她唸出那兩個字的時候,唸的如此滑順,像是唸過了千萬遍。梁澄洗盤子的動作停了。他什麼話也沒有說,更沒有回頭,全世界都暫停了運作。
「小澄。」他低聲地跟著唸了一次。他不會唸,他唸得很奇怪,很沙啞。他畢竟,已經一百五十年沒有唸過這個字。
卡珊卓看不到梁澄的臉,她緊張地不自覺輕咬自己的食指關節。「我……對不起。……我是聽說華人有時候會有這樣的小名。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對不起,我以後不說了。」卡珊卓咬著嘴唇,低了頭走出去。
「一點也不。其實我很喜歡。真的。」梁澄一個急轉身,身體還靠在洗手台上面,右手也還扶著洗手槽的邊緣,但是望著眼前這獨一無二、屬於他的卡珊卓,卻激動的想要大踏步走上前去摟住她。
不,還不行。他安安靜靜一個人在廚房洗完剩下的盤子,心裡從來沒有那麼深刻的滿足過。他要用最少的水洗完最多的盤子,他要當一個最稱職的酒保,變成卡珊卓最重要的工作夥伴。他要聽卡珊卓叫他小澄。
他是小澄。


一個男人舉起氣泡礦泉水的瓶子,拇指按在瓶口的檸檬片上面,啵的一聲落到清透的瓶子底部,嘩啦啦的氣泡一瞬間全滿溢了出來,梁澄遞了幾張紙巾過去,隨桌的幾個帶著狂歡式的渡假神情的女人,稍稍掩飾性地望了梁澄一眼,又再肆無忌憚的多看了好幾眼。她們都還沒有喝醉,甚至身上的血液裡都沒有絲毫的酒精味道,但是她們知道如何裝瘋賣傻,在歡樂的氣氛中享受假裝喝醉的樂趣。假裝的樂趣,比他想像的原來大很多。他不自覺笑了。
忽然梁澄的笑容僵住了,釘鈴鈴的開門聲帶進來美和子,她手上提的串珠小包立刻讓人理解到她現在是在放大假。梁澄盯著美和子瞧著,彷彿有好幾天好幾夜那麼久,之後他深吸了口氣,大踏步走到美和子桌側,低頭擺出一個職業性的微笑,問道:「要點什麼?」
美和子以手支頤,用眼睛說了一會兒話,才淡淡回道:「你覺得我該喝什麼,才能把我失去的那些補回來?」
所以,她還是記得一些鳳毛鱗爪的記憶。梁澄的臉有一瞬間緊繃了,立刻他摸了摸下巴,笑道,「妳想要點的是血腥瑪莉?」
美和子伸手輕輕撫摸自己的後頸,又伸出食指沾了一下水杯裡的水面,沾濕的食指輕輕在早已脫漆的木頭桌面上滑過,留下一道水弧線。「我該點的是牛肉和紅酒。你看,你連人類吃什麼東西都搞不清楚。」
梁澄的腰彎得更低了,他壓低了聲音問。「你想要怎樣?」
美和子側著頭,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注視著梁澄身上的制服,還有他藏在背後的托盤,一會兒她突然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裝的像人一樣?這裡又不是你的地方。」她這句話問得尖銳無比,聽在梁澄的耳朵裡面嗡嗡作響。
「不甘妳的事。」
「為什麼不?」
「何不等我下班離開這裡,我們再來談這個問題?」梁澄壓低了聲音,在美和子耳邊這樣說道。
美和子忽然停止了挑釁,她低頭揉了揉太陽穴。「就點紅酒和牛肉。謝謝。」
人類的憤怒情緒和吸血鬼的警戒心以一種極為巧妙的方式,在梁澄的身上融合了。他筆直走回吧台內側,豎起托盤,刷一下插回原本的地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接著他伸手從吧臺上方取下一隻高腳杯,倒了一杯紅酒,之後便將紅酒輕輕放在吧台桌上,這一串的連續動作俐落而連續,連眼睛都不必眨一下。
最後,他轉身盯著坐在角落的美和子。這個女人在向他宣戰。她膽敢。
梁澄下意識地彎了彎自己五隻蒼白的手指。倘若她敢打擾這一切,便讓她只活到今晚。

台長: wendycl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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