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岸勤
運兵補給艦自海平面狠狠切進來
崩緊神經的碼頭挾帶被烤曬過的沙礫
自灰濛的午后揚起腥羶的味道
焚風一次次吹向詭譎的海洋
海水反覆侵襲著灘頭堡
一股肅穆的氣氛在戰地裏燃燒
岸勤的腳步來了
百輛卡車集結成運輸的長城
著上長袖野戰服的戰士迅速展開螞蟻搬象的力量
一袋袋的水泥、一桶桶的油料、一箱箱的彈藥
全都通過火燦燦、毒辣辣的日頭鞭撻
進入戒備森嚴的陣地
儘管料羅灣鹹濕的海風撲簌簌地打在豆大的汗漬上
或者濕漉漉的水滴爬滿臉部、背脊、腋下
索性就讓它盡情撒野個夠吧
峻峭的山稜藏著強大火力足以反制敵人的蠢動
反正殲滅也是種戰爭的美學
岸勤的腳步加快了
所有的對空哨、海哨、警戒哨和監視掃瞄系統
全都張大了眼睛凝望敵人的動靜
直到光榮的汗水集結成一粒粒美麗的勳章
岸勤的腳步才漸漸離去
徒留下一航次的水痕
二、幹訓班
老Ｋ班長說要成為男人的第一步就得通過魔鬼叢林的考驗
爬過磨皮的碎石子路竟是通往天堂最近的路
他發出虎眼的光咬我
大噉我的扭腰挑槍動作難看、跑步落隊和手榴彈丟得不夠遠
又在我的耳朵下了一場場淅瀝嘩啦的雨
那雨滲入枯槁的荒地一下子全蒸發了
終於老Ｋ班長吼出震天的霹靂
冷冷抽了我一記脊髓直到腳心
撐吧！愛我就操我吧！
所有踢正步、槍管吊鋼盔的訓練
都是汗水轉進眼眶和淚腺纏綿悱惻的愛意
你濕溽的汗水將如鐵血宰相俾斯麥一樣
淬練成鋼鐵般的意志
如浴火重生的大翼鐵鳥奔向太陽
上搜索訓練課
老Ｋ班長拿出等高線的圖說地圖是軍隊的耳目
畫藍線的是河流、畫紅線的是分水嶺
頓然我才發現原來河流、分水嶺是
縮小座標和經緯的分身
也是客觀實際的抽象
我手握著敵人的軍事地圖
有種切進他們心臟的快感
連衛星拍到的飛彈基地圖像
商業網站出價也可以買得到
老Ｋ班長瞇著牙籤才能挑開的眼說
你挑槍動作確實點、跑步迅速、手榴彈丟得夠遠的話
敵人的胸膛炸出一朵朵的血花
滴在幹訓班結業証書的汗水結成鹽粒
那才是成熟男人額頭上的星鑽
三、夜哨
沈沈的黑夜彷彿要吞掉整個島嶼似的
出了木麻黃樹林便是傳說中水鬼獵殺人頭的祭壇
踏上花崗岩我那探照燈的眼監視著海洋
她有一股不可抵抗的吸引力
頻頻嚅動著神秘的力量隱隱作祟
隱隱作祟….不平靜地夜裏
敵人的眼睛正躲藏在瓊麻的葉縫裏窺伺
覬覦田壟、碉堡、樹林、草叢的春色
我拉起槍機一次次地搜尋
不讓敵人越過雷池一步
島嶼上的人發出熟睡的鼾聲
唯有我獨醒的
守候
四、夜行軍
踩踏一夜的星光
夜行軍以肅穆敏捷的軍容前進發出蹡蹡的步伐
以強渡關山之姿和衝百米的速度飛奔而來
如一隻長劍射向沒有月色的星空
夜行軍以快捷的步伐前進蕭索的秋色
漆上黑色的天幕北極星成為唯一的指標
寂寥是戰士們共通的腹語
我們夜間答數的腳力震得天地迴響
震脈震到對岸敵人的心臟直到
衰竭為止
夜行軍加快步伐前進
殘光下，田裏矗立的反空降樁閃著山字形的刺戟
如警戒的斥候刺向天上降下來的鷹犬
即使淒風苦雨的季節
刁鑽的雨滴化為刺蝟身上的棘
不停打在小飛俠的雨衣上
濺起的水花
抖擻的前方
夜行軍再度加快步伐前進
同樣是海
只是金門的海難以平靜
五、越線出擊
海面上不明的船隻扮起挑釁的嘴臉
悠游地越過警戒線
像一隻隻台灣間爬岩鰍（註一）般停在原點棲息
由一複製為二、二複製為四、四複製為八….
不斷地進行分裂繁殖的漩渦
老士官長挺起五零機槍瞄向警戒線
格…格…格…的子彈迸跳出一道道熾熱的火花和
不止燃燒著細碎銀白水花的交叉火網
不斷從他的記憶深處澎湃 覺醒
想當年出征的號角已經響起
熱血從我的胸膛湧出
多少戰火烽煙煮成歷史
有著我力憾山河的豪氣全都寫進傷口裏
越過敵人的壕溝衝向燒夷彈、火箭砲、機關槍齊飛的火線
投出的手榴彈轟然震碎了敵人的內臟
血像噴泉般散開
大地像一幅燎原暗紅的壁畫
彷彿還原到火球沸湯的渾沌世紀
廉頗老矣，尚不致凋零
且讓我再一次挾著慷慨的壯志
前進！再前進！
保我家國
如一顆寒星高高掛在東方
註一：台灣間爬岩鰍為水族箱內吃青苔的魚，具有青灰色的外表，常棲息於底部少動，俗稱垃圾魚。
本詩獲第三十六屆國軍文藝金像獎新詩類金像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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