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奶奶年輕時是過慣好日子的。
所謂過慣好日子，從他們追述的那場將近七十年前的婚禮，就可以大致猜想出來。
幾十抬的嫁妝聘禮在廣州市內遊街，屋內上下的紅木紫檀家具，從裡到外的中西行頭，一塊五大洋一客、前後十幾道、東亞飯店的西餐。我們這些孫輩即使趕不上眼見，至少看到了泛黃的燕尾服白紗相片。
據說，結婚當天抬著什麼遊街雖然得顧到體面，但更重要的是第二天新娘回門的時候，夫家有沒有派人抬出全豬。沒有全豬，前一天抬出來的東西，不過是笑話而已。
奶奶當然得到了全豬，還不只一條。
後來，自是大江南北走一回，一回走完，來到這小島，榮華已散盡。
小時，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廚房裡張羅飯菜的奶奶，她總會說，沒什麼好看的，等你嫁了人，自然就會了，像我一樣。
爺爺主外，奶奶主內，看不出兩老間互相有什麼特別的體恤，偶爾鬥嘴倒是有的。鬥得興起，爺爺會說，早知這樣，當初就不給你全豬。
奶奶有時會被這話氣哭，哭完不理他，該做飯的時候還是去做的。
或者爺爺會去拉拉她的手要她別氣，她會叫他別這麼核突。
奶奶最後的日子是躺在床上過的，躺了快兩年。最後躺在醫院床上的那三天，她已不能說話，眼睛也再沒睜開過。我們只能憑著呼吸器的呼哧聲，知道她還沒走。
爺爺不見什麼異樣，自己買了吃食，到醫院坐著。坐了一陣回家，晚上照睡，第二天再來。我們其他人輪班，聽那呼吸器的呼哧聲。護士定時來，量心跳血壓。
最後一天，爺爺天不亮便到了，坐下來吃著買來的早餐。一會兒護士也來了，之後她沒說話，只把醫生給找來。
醫生說，奶奶已經過去了，然後關掉了呼吸器。
我們搞不清楚那呼吸器怎麼騙過了大家。爺爺沒說話，至少我不記得他說了什麼話，只記得他的確繼續吃完了早餐。
我們把裝在罈子裡的奶奶接回家那天，爺爺唯一讓人留下印象的行動，是他要求到一家賣他家鄉菜的小館吃早餐。
我們整理奶奶的遺物，翻出許多誰也不曾見過、零碎不值錢的小玩藝，爺爺說她大小姐愛亂花錢的習慣始終不改。
接下來的幾個月，爺爺吃著自己買的、爸買的、或我買的三餐，除此之外，過著和奶奶在世時無不同的日子，直到他開始出門了不知道要回來。
爸和我除了買三餐，就是想盡辦法不讓他出門。他常常不認得我們，也不相信那是他的家。
爺爺最後的日子，大部分是在睡眠中度過的，雖然不見得一定躺在床上。他越睡越久，有時甚至整天都不起來。
奶奶走後兩年差一天，爺爺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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