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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6-25╱青年日報╱第10版╱青年副刊  
  雪桐步道人情暖◎林力敏 嘉義後備指揮部
  
 
 　　　國二那年，我借住姨婆家。住家後面就是整片山林，一條泥徑穿林而過，我有時會坐在牆頭望向山林。

　　　沒幾天，我便留意到一位阿婆偶爾會走過那條人煙罕至的小徑。她臉色赤黑，髮絲銀白，肩扛鋤頭，手拿鐵鏟，深藍雨鞋總沾滿泥巴。

　　　我怕生，故只在牆頭遠望，不敢和她說話。後來我問姨婆，才知道她是姨婆的舊識，葉婆婆也是客家人，住在下兩條巷子，六名子女皆住臺北，但她一心守著家鄉田園，不肯搬走。

　　　有一次，她懷抱一大籃剛採收的番薯葉，吃力行走，鏟子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我盯著鏟子孤伶伶掉在路中央，忽然躍下牆頭，跑去撿起來還她，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從此若她經過，我就喊她「葉婆婆」，跳下牆陪她走一程，聽她說幾段人生哀樂，像是養豬種田，與老伴合力搭蓋豬舍。原來，那菜園是她已故老伴留下的，她不願任它荒蕪。

　　　雖然不曾明說，但葉婆婆變得很疼我。一月底，她提來一袋親手做的糍粑，搭配砂糖花生粉，說是寒假禮物。我回家後拿竹筷切開糍粑，切成一顆顆雪白小麻糬，沾著粉吃。一顆顆[麻][米]糬像葉婆婆的兒女，雖分散各處，卻各自圓滿，但看在眼裡仍覺感傷。

　　　兒女離開後，菜苗便是她的兒女，她每天在小徑踽踽獨行，繼續在老伴的土地上灌溉耕耘。小徑有石塊、雜草，她經年累月緩緩踏過，踩出一條光禿微凹的辛勤痕跡。

　　　雨季來臨時，她穿上雨衣天天冒雨巡視菜園，從不中斷。在她冒雨獨行之際，雨勢漸漸小了，烏雲也散去，白雲積滿重重疊疊的綠樹，十分美麗。姨婆說那是油桐花，但我總喜歡把它當成一樹的白雲。

　　　有一天我心情好，瞥見穿紅衣的葉婆婆，便跳下牆陪她，才發覺整條小徑鋪滿白花。葉婆婆走過身邊，但我沒跟上，只是目送她往前一直走，走過一條雪白悠長的幽徑，全世界的白雪彷彿匯聚在她的腳邊。葉隙篩落金光，剎那間，我感覺桐花是為了迎接葉婆婆才在此盛開，小徑綴著渺小紅影，雪白大道透亮永恆，她肩扛鋤頭，也扛著一輩子的堅毅慈愛，一步一步緩緩前行，踏過的每朵花都活了過來，閃爍清輝，那是我看過最美的畫面。

　　　我愣在原地，直到她幾乎消失於繁花盡處，才追上前替她扛鋤頭。雪白的大道好長好長，彷彿無止無盡，然而我們終究走完了。幾個月後，我將離開姨婆家，便向葉婆婆道別，雖然她微笑著說沒關係，然後我就像她的子女般遠走了。

　　　我讀高三那年，葉婆婆過世了。喪禮上，離開的子女都回來了，哭著說葉婆婆不在了。然而，在我心中，只要每年那條大道依然雪白，葉婆婆就仍走在那裡，一步一步毅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