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三年多前寫的舊文)
20030904
我家這塊山坡地大約一百多坪,坡度大約30度角,古早時代是一小塊一小塊的梯田,土壤極貧,隨眼所見都是岩塊,想當年在此種水稻,難怪父親長大後棄農從工(礦工),根本沒啥收穫好期待。

父親從祖先的手中繼承了這塊地,但是不懂得過戶,可能當年也繳不起過戶的稅金,因此一直掛在我伯父的名下,後來伯父去世,為了遺產稅和過戶的辦理,和政府打起官司,如今如何了?我是不可能知道的,因為我是女兒,沒份,所以無權聞問。
總之是從我唸國中開始,父親就開始到這塊土地上種東西,聽說一則防止「空地稅」的徵收,二則想證明這是他的地。
二十多年了,偶爾聽聞父親的「農事」,最多的是笑話:
剛開始聽說是種了幾百棵芒果樹,老爸帶著兩個繼承產業的兒子,每到假日就上山當「農夫」,雜草長得快,這週除了下週又長,於是他們想起「火攻」,希望一把火燒盡草根.......結果.......,把近百棵芒果樹苗也燒死了。
芒果樹聽說是種下十二年後,長成大樹才能結果,時光匆匆而過,劫後餘生了三五棵芒果樹,確也長得高壯,只是最後只有一棵結出小小的酸芒果,一則是沒有照顧自動變成野生芒果,二則.....其他幾棵是「公」的,所以不會結果。
芒果沒種成功,老爸當然不死心,葡萄、楊桃、橘子、柚子、檸檬、木瓜、香蕉.....這十年來,我只看過一些青木瓜和瘦巴巴的小綠香蕉,皮厚得佔了半顆份量的檸檬,酸澀得沒人敢吃的小楊桃.......好大的柚子,不過是隔壁的伯父的土地長的。
除了種果樹,二十多年前老爸還蓋了間農舍,除了主體鋼架請工人來蓋,剩下的都是老爸獨力完成:從工地撿回來的磁磚,別家拆房子完整的門板和招牌夾板,當貨車司機的老爸,最英明的舉動是幫人搬家時,自動回收舊彈簧床,放到布料爛了之後,一個個只剩鐵圈的床墊,當籬笆安全又可靠。因此農舍裡也裝滿了各色傢俱,從冰箱、床架到沙發椅,清楚可見它們來自不同家庭,最後匯聚到一處。
老爸的山田緊鄰一條小溪,十多年前,二哥突發其想,想把某一段溪床挖深,當作自家天然的游泳池,特別請了工人開了怪手挖了幾天,怎奈溪岸野樹長得太好,每日風吹落葉掉進溪底,不久就成了溪泥,游泳的美夢告吹。
前年的颱風淹了大湖山莊街,市政府的水利工程一路整治到我家山田旁的小溪上游,於是原本天然的溪床,去年搖身變成一階一階的水泥梯,溪岸邊也包了水泥,眾多老樹不見蹤影,單是我家狹長的山田範圍內,就架起三座水泥便橋。母親說:「因為溪岸邊用了我們家的地,所以交換條件,請施工單位把原本一階一階的梯田剷平。」於是我家的土地變成斜坡地,小溪成了「梯溪」,兩邊的地勢風貌作了對調。

去年的剷平工程,受害的當然是碩果僅存的那些果樹,雖然也將它們連根挖起移種到溪邊,今年據說活過來的不到三成。然後從去年開始,老爸開放了土地使用權,只要願意的就來種東西,收效最快的當然是種菜,於是這裡變成菜園了。
除了老爸父子三人、堂哥之外,連大哥的朋友也來種菜了。各人自己圈地推土,自己試種各色蔬瓜。我今年第一次到訪時,隨著大哥去採小黃瓜,另一頭長了十幾株玉米,聽說是二哥的心血。
今天是第二次到訪,迎面先是幾棵香蕉樹,有兩棵已掛著大串的小蕉,再來一棵挺眼熟的植物,母親說是「桃子」,然後幾株芋頭,繞過已破爛不堪的農舍,十來棵甘蔗東倒西歪,靠溪邊爬了許多地瓜葉,然後一小片空地疏疏落落長了幾棵一二米高的植物,很好辨認,因為其中一棵掛了一顆檸檬。

再來看到幾株陌生的小樹,母親介紹道:「桑椹」,我記起去年聽父親說過,一棵樹苗要花三千元買,正是冬天時到處賣的改良品種,原來和蠶寶寶吃的桑樹有差別。
斜坡往上就看到許多瓜棚,正是絲瓜的產期,放眼有二十多顆絲瓜掛著,母親一邊念著:太老了,都不來採。一邊又提醒我:那邊苦瓜是別人家種的,虧大家分得清。
我一邊往上走,還看到許多紫色的茄子、青蔥和韭菜。最可憐的是將軍,牠跟本分不出野草與蔬菜的差別,一路走一路被母親和堂哥喝叱。我當然也不時踩進菜圃中,有的菜圃很有架式的壟高成一畦一畦的,有的人卻只是平地野種。我老實不客氣的批評堂哥:「你這樣也叫種菜?」
最後我坐在溪岸邊的石塊上,向下眺望可見大湖山莊街一帶的樓房,眼前的小山丘過去是亂葬崗,後來好像遷建成公園小丘。我回憶小學時,清明節滿山崗跑著去墳前排隊,掃墓人家總會分些銅板給小孩,這習俗叫「猜墓糕」,也沒猜什麼,只要上前雙手合什拜一拜墓碑,五毛錢或一塊錢就進口袋了,有錢人家還會每個小孩分五塊錢。那是小學二年級的我,聽到那一頭有人掃完墓放鞭砲,就趕緊飛奔而去,跳過墓碑踩過墳頭,最討厭是走在棺材板鋪成的小橋上。那一年我第一次把皮膚曬成紅色,痛了好幾天蛻了層皮又轉白了,從此知道自己是曬不黑的。不過第二天都不大好意思上學,不知怎麼向同學說我如何賺錢去曬紅的。可那真是小時候賺零用錢的唯一機會呢。
回程母親指導小葉轉進一條斜坡向上的巷道,然後又一次指給我看:「那是祖厝,認得嗎?」在許多樓房間包夾住一座兩進的三合院,我還故意問:「曬穀場還在嗎?」「當然在呀,怎麼不在!」「小時候的曬穀場好大呀,跑起來要十多步呢。」車子爬上斜坡後再轉個彎就到大馬路上,我不禁感嘆:「以前從祖厝到這大路邊要走過一座山,花30分鐘,現在這座山已不見了,我還騎腳踏車翻滾過三個圈呢。」那時唸小四,第一次騎單車,而且是大人用的自行車。
這塊山田已確定了是兩個姪子的產業,大姐也喜歡植物,可是她想種花,被實用主義的母親反駁。我有時又很慶幸,因為是女兒,所以二十年來不會被父親在假日徵召去除草、施肥、灑農藥。
「如果這裡可以住人,我們退休後來這裡賴著養老吧?」我這樣問小葉,他當時忙著驅趕四、五隻結伴同時攻擊他左手的山蚊,「太可怕了,同時咬我!」「你毒素太多了!」我一邊笑他,一邊打死咬我的三隻蚊子,兩小一大全身漆黑。不過我一個包也沒有,小葉雙手就數得來有七、八個包,一路癢回家。
最後小葉問了我一個問題:「如果我們沒來,這些蚊子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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