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湄公河畔
1.
在永珍的第一個早晨，喚醒我的是夜宿旅店窗外的太陽。北緯十八度清晨六點半的太陽，堅決鮮明卻又籠罩在一層煙霧之中。那煙霧來自湄公河的水氣，經過一夜的醞釀，為早晨的日照所蒸發。煙波浩瀚瀰漫大河之上，讓河岸稀疏的樹木、河面的舟子、還有對岸的泰國邊境，全都看不清楚。
奎澤石頭的詩，也常渙漫著一片煙霧。隱藏是詩人內在的動機，各式各樣的比喻，則是他用已達成目標的手法。
這是一個決定的日子路途泥濘
修道院外，你鐵灰長袍徐徐而行
梧桐樹秋雨中飄動目視葉落萎地
無語的枯黃稻草構成的農舍
滴滴答答落在破碗承接的一家子
陰暗的屋內撿食著麵包屑
維持一貫的詩風，奎澤石頭這個左派主義者，關心來關心去還是貧窮、生活及與現實的對抗。但在這首主標題為〈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寄喬伊斯)，副標題為〈漂泊就是我的美學〉的詩中，讀者可能稍不留神就被騙的是，看似寫James Joyce的詩，實則：
那日你終於僭越宗教的莊嚴，穿著許久未曾的外祖母留給你的屬於出家人特有的灰色長袍。在H教室階梯，一排一排地下降的盡頭……. (《海底開滿了花》自序)
詩人藉喻以自況古已有之，但像奎澤石頭這樣寫詩同時也演行動劇、或者說記錄自己的行動劇的，則不多見。
2.
如果詩人明明說的是自己，卻拿青年藝術家做幌子，這點，不正說明了詩人寫詩的動機，確實是為了隱藏？然而藏還要藏得有技巧，像小時候玩的捉迷藏，三兩下被逮到的，往往是那些躲在衣櫃裡，卻露出衣角的笨小孩。
但就因為笨，這遊戲才會顯得有趣。詩人都是笨小孩，因為詩之所以博得共鳴，正在於它藏住部份真實，留下撲塑迷離的美感；洩露部份真實，讓讀者得以按圖索驥，在自己與詩人之間，找到若隱若現的相似之處。
以〈青年藝術家的畫像〉來說，我們所不知的真實挫折，是詩人隱藏的部分現實；然而——
泥濘的鞋履你拭淨後進入
大典備齊的殿堂，長老
羅列撫鬚稱許的午後
跪下吧！向道的年輕人
夾著細雨的風
冷冷吻著任何可以依附著
年來所有試煉不發一語
冷冷，一切煙消雲散
往事前塵，十字架前
這是否是你一生臣服的對象？
則是詩人意志毫無遮掩的洩漏。因為不甘埋沒一身才氣，所以想被看見；但因為智慧，所以選擇隱藏。笨小孩恆在展露智慧與隱藏智慧的天平上，反覆。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