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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7-18 18:16:47| 人氣216|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準確的喻象:唸唸LIMSWEETIN 的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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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們在說話尤其是在表達感覺的時候,常會用到“比喻”的手法。“比喻”通過一個形象或另一個事件,能夠讓一個複雜的、抽象的概念變得具體、容易想像及理解。例如:時間如流水。“流水”是形象,其喻義是“流逝難回”。又例如命賤如蟻,“蟻”是形象,其要說明、告喻的是“賤,一按就死,勞碌,給人麻煩”等等。

一個好的“形象比喻”,可以超越“告喻、說明”的部分(時間是不斷流逝的)而讓人感到“這形象原本就是這回事”(流水=時間);這種能夠達到“是啊就是如此”的高度共鳴的形象,我們可稱之為“原型”,而由於它的純度濃度已經到達只剩下形“象”,所以這種比喻的手法我們又可稱之為“象徵”。比如“花”就是自古以來,中西方表示愛情/青春等與“性”有關的意義,中文俗語“辣手摧花”、“玉簪挑破紅海棠”都是直接俗辣的用法,這種用法不再去說明“花是甚麼”,大家只要在同一個語境中(性/黃色笑話),都可以直接feel 到。

“原型”之所以會有如此高度效果,其一大原因在於它不是“告訴”我們甚麼,而是“喚醒”我們甚麼。就好像從“語言文字”的大夢中喚醒了我們。語言文字只是記號,我們“看到”的“意思”或“圖畫”其實是沉澱在其中的觀念,是沉年累月,集合了歷代時空,眾人的記憶。一個“原型”,往往就能夠超越萬千句語言的解釋,而能夠帶我們感受到萬千人的感受。萬千句的解釋太囉唆,我們的本能為了保護自己的腦袋容量,會自動清洗會自動忘記,但那原型卻是可以像針一樣,把我們從爛睡如泥中,插醒,感受。而如何處理語言文字泥巴,找到清晰的思想/感受,可以說就是“文學”書寫的重點。文學不只是要“說/寫”的傳達功用,而且要找到那根能夠插醒“人/思想的本質”的真/針,照阿旺這樣胡亂推想,“文學”就像是“爛泥撈針”了(夢是一堆大沼澤)。

2.
唸現代詩有許多困難。這份困難,有的在於它的分行,它上下文的風馬牛,以及它句子的“攏總看嘸”(Langsung tak nampak)等等;總之,就是行蹤不明,語焉不詳,讀者在忙的半死的生活中乾脆睬它都傻(看多了會傻)。

詩要怎麼唸,可以怎麼唸,的確是讓唸詩人頭大的問題。其實,“現代詩”(從某方面來說,即現代的語言)還在發展,連寫詩的人都難有所謂“完全解唸手冊”,只能一直面對不斷出現的、難唸的的實驗作品,不斷去了解。這其實是一種生命的樂趣,因為“唸不懂”這件事,就有如比喻著“生命還沒完結”。而所謂“經典文學”的美妙,就在於我們永遠無法完全唸“懂”(把涵意固定/ 侷限),每次接觸都會有新的發現。不過,一般來說,唸現代詩的困難其實未到那種高度,而還在於字句的“意思模糊”(當然,這模糊也大有可能是有意的試驗,如針對“語言”本身的探討)。

我想,其中一點有幫助的就是,要唸懂詩,不如就先了解寫詩的一些基本/ 常用手法,比如說,“比喻”。寫的人作比喻,唸的人作聯想。真有點像猜謎,猜多了就大概知道常用的手法有那幾種,剩下的就是出題者的手法/ 思想的水準問題,以及解題者到底享受與否(這關係到“現代詩的形式到底能不能是現代人的感情形式”,姑且不論)。至於那些作者自己也唸不懂又拼命要你唸的東西,只能說作者是“靠害”的“害客”了。他們的理想唸人大概都是職責所在,如醫生,親人,或記者(哎好像在諷刺自己)。


3.
現在讓阿旺來作不入流示範,選一首好詩來解唸它的比喻。

Keadilan itu
Keadilan adalah cermin mengajuk
sekali membesar sekali mengecil.

Keadilan adalah gelas retak
yang dihidangkan buat tetamu.

Keadilan adalah belon besar
mengawan tinggi di dalamnya angin.

(Lim Swee Tin著)

<公正這碼事>
公正是愛諧擬與嘲弄人的鏡子
時而擴大時而縮小

公正是用以招待賓客的破裂的
玻璃杯

公正是大氣球
高入雲霄而其中盡是氣

(莊華興 譯)

這首詩的思考對象是“公正”這抽象的概念,分別用“Cermin mengajuk”,“Gelas retak”,及“belon besar”來比喻。

a. 嘲弄人的鏡子。鏡子原是日常自照的工具,我們藉以修飾外觀,冲凉時練習表情。換句話說,我們相信鏡子的映象。但深入想想,我們相信的或者想從鏡子那裡得到的,其實是存檔在自己腦袋裡的形象。這形象從哪裡來呢?父母、電視節目、廣告、書本……等等許多許多外在的影響。當我們覺得鏡子中的自己不夠苗條或者不夠大隻,往往是我們被某個模特兒或口號的“苗條大隻”的形象“反照”,結果“照鏡子的人”反而“照著鏡子”的意思走,紛紛去吃藥健身。鏡子顯現了一股異於照鏡者的聲音,好像有了生命,下達戲弄人的魔法,所以詩中把鏡子擬人化為會ajuk (戲謔)的 cermin(鏡子)。
“公正”本身只是一個空洞的詞,關於它的涵義,100個詮釋者大可有100種解釋,因此與其說公正是“可信”的,不如看清楚它是“可說”的;這樣說來,要求有一個“絕對客觀的公正”其實是危險的,尤其當我們把公正的詮釋權放棄給別人,真的是“要你大要你小”。在阿旺看來,“公正”本身是用以形容權力的狀態,在人於人之間,只有通過較量和溝通才能達成“相對的公正”--平衡,放棄說話行動其實就等於放棄了公正(從某個方面來說,走法律漏洞者正是重新詮釋法律者!)。像照鏡子,我們如果沒有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和認識,就會反過來被“鏡子”(他者的觀念)所照。阿旺推想,以“會戲弄人的鏡子”來比喻公正,其實要說明的是一種“真相”,就是“真相是會流動的”。
b. 破裂的玻璃杯。這個形象指向“公正”的破損脆弱。不論招待者的本意是好是壞,以“公正”這“破裂的玻璃杯”來招待別人,不僅危險,而且顯得窮酸。有道是“人的心是很窮的”,匱乏的內心世界導致了自私、競爭與殺戮(這裡無意對競爭下價值判斷,只是覺得我們應該時常自我警惕,過猶不及是也)。
和“鏡子”的比喻有所不同,鏡子是“映象”,要說明的是自我(self )與公正之間的關係;而玻璃杯是“容器”,公正這杯子所裝的,正是“詮釋”(公正的內容),可以說,玻璃杯要說明的是自我與他者(others )之間的關係。人與人之間來往較勁,互相用破裂的玻璃杯招待客人,暗示著作者對人的誠意與私心的冷眼相看。
除了注意比喻的內容之外,唸詩還可以留意比喻和比喻之間的關聯,包括它們的涵義、意象的種類、屬性、質感等等,看它們之間是否能夠相扣,形成張力(tension )。張力好的作品,表現出思路的獨特性和美感,可說是作者的智慧與巧思在形式方面的呈現。在Lim Swee Tin 的這首詩裡,喻象的選取和鋪排乍看普通,其實是很細心而準確的。何以見得?且唸下回分曉。
c. 升空的大氣球。現在我們可以發現,首段的鏡子和次段的玻璃杯的質料是“玻璃”,質感是“銳利”,狀況是“失去本來的用途、脆弱、不安、模糊”等。鏡子要告喻的是“公正對於個人的意味”,玻璃杯則是“公正對於人與人之間的意味”。而第三段把公正化作大氣球升空,像打廣告似的,便是說明“公正對於大眾的意味”。氣球廣告講究顯眼、包裝、簡單而有吸引力(尤其吸引小孩),它的質料是塑膠,質感是“單薄”,狀況是“商品、玩具、高高在上、中空、華麗”等。和前兩段相比,這種公正實在是太理想、太“不食人間煙火”、太“可遠觀而不可近褻”了,凡間眾生的玻璃手只要想接觸它,就會破裂。現代人明明知道它是唬爛的大話空話,但因為生活忙碌競爭強烈,很少人願意多事去反對它,久而久之那事不關己的口號反而內化在人的觀念中,朗朗上口,於是人的腦袋就好像氣球一樣了。結果就是在人與人之間不斷的互相傷害,但多數被傷害者還是忍不住渴望有一個絕對客觀的公正(因為放棄了需要自己承擔責任的“自由”,所以要求別人對自己公正),繼續盼望氣球,或拿玻璃杯碎片來拼貼成氣球。用含宗教意味的字眼,這可稱為沉淪。從人類學角度來看,公正是社會機制的一大矛盾,彷彿一開始藍圖就已出錯,如今損壞百出的機器。

走筆至此,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在喻象的取用方面看似隨意的“經驗談”,其實是經過小心編織,在六行三段的形式中,近乎不露痕跡的整理出一套有系統的思想。它在段落上、意象上的安排都具有不可隨意分割或替代的準確性,是一首張力飽滿、情感內斂的詩。

4.
阿旺選的這首詩,是比較傾向於“哲理詩”,即“講道理”的詩。相對於講究感覺的“抒情詩”,它是屬於比較可以分析、理解的。但是我們也不難看到這首詩中作者的情感所在。

首先,詩的每一段都以“公正是……”為起頭,所用的語言是單調的,不多轉折的,我們可以感受到作者的克制與壓抑。這份壓抑包含著一個懷抱理想者的憤怒不滿,和他/ 它對現實的感應與透視,我想後者尤其是非有經驗者所難道之處。

其次,作者選用的意象都是帶傷害性的(隨時破裂),或脆弱的。這很可以印證,正由於有所“厚”望,才覺得理想“薄”弱;正由於試圖把握理想,所以受到傷害。

從對公正的種種形容,彷彿可以感到作者一種失落的心情。不過,對“公正”的失望,其實就是重新拿起“公正”的好時刻呢。


5.
當然,阿旺以上的碎碎唸都只是片面的,主觀的。只是想做個笨拙示範“詩可以這樣子唸”,換句話說,詩也大可不必這樣子唸!怎樣唸呢,我想即使是作算術、猜謎語,也會講個人的風格(style )吧。這有關口味、態度、方法,以及經驗、學識等等。這篇文字無論怎麼寫都不會是那首詩本身,而這篇文字也正試驗著那首詩的可唸性,是感應於詩而有別於詩的產物。這就是文學的強大之處,它靜靜,它可能難,但你唸它,它就給你山谷或金鍾一般的音聲。如果在平時的說話或行動中得到這種特別的感覺/ 領悟,大概就是“詩意”了吧。


書目:
Lim Swee Tin 著,莊華興編譯,《寂寞求音》(Nyanyian sepi),馬來亞大學中文系畢業生協會出版,2000。

Lim Swee Tin,1952年生於吉蘭丹,是馬來文文學的重要作家。
莊華興,1962年生於森美蘭,是位對馬來文學與馬華文學之間的溝通和研究方面,大力開發的學者。



2003/7/17初稿,把自己想像成不懂得唸詩的讀者,然後自言自語。

台長: 邢詒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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