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苦旅〈70〉小霖的故事之三
今天的日期是民國92年7月28日，現在的我寫下這篇文章的心情其實是頗為沈重的。因為在中午吃飯，正當我和同袍們邊吃飯打屁邊看著電視的時候，居然在一連串花蓮縣縣長選情緊繃的新聞縫細之中，看到了「深夜台南縣的飆車族加霸王油」這則新聞。看著這一群青少年騎著轟轟作響的機車呼嘯而至加油站，拿起了油槍就往自己機車上的加油孔插去，DIY加完油之後又很自動的去收銀台拿錢，加完油拿完錢之後又揚長而去。加油站裡唯一的員工害怕到躲在角落不敢出來。更讓人生氣的是，記者後來訪問當地的派出所主管，那位主管講著所謂的「標準處理程序」，這套說法幾乎完全無法說服正在收視電視的閱聽大眾可以充分相信警方會非常重視這件事情及其後續發展，同時積極的伸展公權力。我和其他三位同袍看完這則新聞之後，面面相覷了一下，雖然我們彼此之間什麼也沒說，但是我相信我們所想的應該是一樣的：OH MY GOD！要是學校只有我一個人值夜，發生這樣類似的事件，一群學生騎著機車到校門口來叫囂的話，我會怎麼辦呢？大概也是躲起來避風頭吧！
這凸顯了什麼事實呢？那就是人多壯膽！人多不但壯自己的膽，每個人的膽子的壯了起來，氣勢驚人！就連別人想插手來管這件事情的話，也會因為自己的生命財產安全而有所顧慮，不敢插手。只不過不知道警察大人們是不是也被這群人囂張的氣焰所鎮攝住了呢？電視上所播出的這則新聞，如果有機會拿來問問學生這件事情的對錯的話，百分之兩百的學生會說：「這是一件錯誤的、不對的事情」，但是如果緊接著問他們：「你敢不敢去做的時候」，一定會有很大比例的學生開始會認為這是一件很刺激、很威風的事情，可以受到很多人的注意，甚至連女生都會對自己崇拜不已，所以他們會說：「自己一個人當然不會去，這是連白癡都會知道的事情。但是像他們一樣一群人一起去的話，那有什麼好怕的呢？要是有人敢管的話，我們一人一棍，打的他唉爸叫母！這樣做又威風又爽快，還可以出出心中那股被老師罵、被父母唸、同學瞧不起的鳥氣。反正有這麼多人，警察也不一定敢抓，就算他們敢抓，也不一定會抓得到我，就算他們抓得到我，反正我未成年，我又沒有殺人，他們又能拿我怎麼樣呢？了不起去裡面進修個兩年，出來還不是一條好漢？」
如果你問我怎麼會知道這些青少年會這樣說，我可以告訴你這就是一個瀕臨中輟的行為偏差學生在結夥偷竊機車失風被抓時，所跟我說的內容。而這個因為行為偏差而瀕臨中輟的孩子就是小霖。不過，在說明小霖那次結夥偷竊機車被捕的事件之前，我想先跟各位分析一下小霖失風被捕之後，所說這些話的心情如何，以及他所說的這些內容，是不是又透露出了什麼樣的訊息。
如果是從未接觸過小霖的老師或是從未接觸輔導的老師的話，一聽到小霖被抓了還說這些話的時候，一定會認為小霖簡直是無藥可救。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不但一點悔意也沒有，居然還拿出法律為了「保護少年」的考量而設計的少年保護法來當作護身符！所以，比較沒有經驗或是個性比較剛烈的老師聽完小霖所說的話之後，一定會勃然大怒的斥責小霖，最後宣告學校對這些學生所做的一切努力完全是浪費人力及財力的！這也幾乎直接宣判了小霖的命運：被學校放棄！
其實，小霖在被抓之後跟我所說的話，並不是一些老師口中所說的「毫無悔意」，在我看來，小霖就像是一隻被激怒的刺蝟一般，在緊急時候伸出了硬硬的刺毛，想要嚇退可能對牠生命有危害的生物。乍看之下，小霖這樣的說法實在是讓人生氣，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想，站在和小霖同一邊來看他的問題時，小霖會這樣做其實一點都不讓我感到奇怪和生氣。小霖知不知道結夥偷機車這件事情是錯誤的呢？我很可以確定「他知道」，他不知道的只是「自己不知道會怎樣。不知道會被判幾年？不知道別人會怎麼看待他？」結果他以升高和輔導者之間的溝通之牆來作為保護他自己的方式，期望這堵高高的溝通之牆可以保護現在這個脆弱的自己，也可以順便測試面前和我對話的這個人是不是真的關心我、在意我。這實在是很弔詭的一種溝通方式，因為站在小霖立場來說，當然希望找到可以幫助自己的人，但是對於靠近他的人他實在是不怎麼信任，說真的，小霖以這樣的方式來尋求援助可能的援助，機會實在是太渺茫了。站在輔導者的角色來看，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幫助小霖，一方面希望讓小霖真正的了解到結夥偷竊機車是一件非常錯誤的事情，另一方面也希望小霖可以在這件事情之中學到教訓，錯誤的事情不是大家一起去做就變成對的，因為只要是錯誤的事，再怎麼說都是錯誤的，絕對不可以有著逃避或是僥倖的心理。
好啦！既然輔導者與被輔導者的目標一致：輔導者希望可以幫助被輔導者，被輔導者也在尋求著輔導者的支持，理論上來說就應該「從此過著幸福美好的日子」了呀！可是理論歸理論，實際歸實際，了解理論並不一定在實際之中就可以順利輔導成功。這中間還牽涉到許多因素，其中輔導者與被輔導者的個性差異、生長條件差異、環境差異……等等因素，都無法保證輔導的立即且必然成功。
就像我和小霖互動的過程之中，關係的建立是最初一定要做的，但也是最為困難的。小霖的生長環境和我不同，小霖在生活之中有許多挫折，打和罵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但是小霖還是一個真真實實的人啊！有著青少年所具備的豐富情感，但是為了保障自己的生存之路以及結交更多可以相互支援的朋友，於是他被迫學會武裝自己的情緒，不輕易向人示弱。因為只要不示弱，自己就永遠可以是別人眼中的強者。換句話說，小霖是非常需要被別人投以肯定的眼光的。
於是他會在失風被捕時說：「要是有人敢管的話，我們一人一棍，打的他唉爸叫母！這樣做又威風又爽快，還可以出出心中那股被老師罵、被父母唸、同學瞧不起的鳥氣。」這句話是許多老師所無法接受的，也會因為小霖說了這些話而被許多師長冠上「不受教」的標籤，但是小霖真正想透露的是什麼心情呢？那可是一份被積壓許久，不得伸展的埋怨啊！有的時候不見得是小霖真的錯了，只因為部分師長自身的觀念和小霖不同而打壓小霖的想法，也可能是小霖之前做了一些錯事，在師長心中已經被貼上「不受教」的標籤了，因此小霖以這樣的方式來和師長互動。
小霖接著又說：「反正我們有這麼多人，警察也不一定敢抓，就算他們敢抓，也不一定會抓得到我，就算他們真的抓得到我，反正我未成年，我又沒有殺人，他們又能拿我怎麼樣呢？了不起去裡面進修個兩年，出來還不是一條好漢？」這些話其實真實反映了小霖在做這件事情的心情掙扎，可以知道他要去做這件事情之前想了許多，連最壞的狀況也做好了打算，為的只是為自己出一口氣！爭一個面子！完全呼應了之前小霖所說的那段話。剛剛開始要能夠接受小霖的生活態度及交談的難容而不會動氣，實在是「難上加難」啊！但是一旦這個互信的關係可以建立之後，輔導者可以藉著傾聽來了解被輔導者的心情時，往後的輔導過程也就會因此而順暢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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