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獵人/Hunters from Afar>
By 張雍simon chang
記得那是那年冬天的一開始,布拉格開始變的又濕又冷,風從不間斷的吹,如此灰澀的
場景,如果孟克替卡夫卡的小說畫插圖的話,應該就是這幅景象...
我跳上巴士,只想逃離這座城堡,轉換一下心情,前往波西米亞南部,一個距離捷克/奧
地利邊境只有數十公里的鄉下.
從布拉格往波西米亞南部的途中,車窗外的景色不斷地變化,在巴士旅行途中;我總喜
歡將頭靠在車窗玻璃上,用一種慵懶的姿勢;眺望窗外的景色,這總是讓我聯想到頹廢
地縮在沙發上,捧著一整桶的爆米花,欣賞一部自己喜歡的影片...巴士緩慢地開始移
動,從布拉格市中心,我看到成群結隊跟隨著導遊,手持著旅遊手冊並大聲喧嘩的西班
牙遊客,以及住宅區推著娃娃車散步的年輕夫婦,到市區外圍幾座煙囪不斷竄出白煙
的工廠,接著開始出現一些耕作的農地,景色不斷地變化...手邊讀著格瓦拉（Che
Guevara）寫的,他正在描述旅行在孤寂且荒蕪的安地斯
高原時的所聞所見,我試著想像;他當時所看到的場面,在那樣的時空背景下那到底會
是怎麼樣的一種感受,想著想著,我不時將目光撇向窗外迅速移動的風景,幾座超大型
賣場屋頂上斗大的字體寫著Hyper market…,頓時有種非常突兀的感覺...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在一陣吵雜聲中醒來,原來在睡夢中,巴士已悄悄抵達目的地.
本能地四處尋找我的夾克,鄉下小鎮的溫度顯然比布拉格低了許多.車窗上凝結了霧
氣讓我對周遭的景象一無所知,我拎著背包,離開巴士,眼前的景象讓我以為我還在夢
境的某個場景之中-空中微微飄下了細雪,往前望去盡是一望無際銀白色的一片,彷彿
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是那樣地寧靜而且安詳,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想再一次確定,自
己並非置身在夢境裡...
順著小鎮樸素的街道望去,是片廣大沒有盡頭的樹林,只見兩位綁著頭巾的老婦人緩
步地往林子的深處走去...閉上眼睛,我站在原地,貪婪地受這戲劇性地寧靜,時間也
凍結在這樣的低溫裡,幾隻飛舞在枝頭的野鳥是這個時空唯一明顯在移動的物體.不
知道從哪裡飄來的細雪,繼續以幽雅的姿態不疾不徐地在樹梢上累積,感覺自己彷彿
置身在一幅畫作裡,作畫的藝術家只鍾情於白色的油彩...
依照約定我找到了那家餐廳,朋友介紹的朋友住在這個小鎮裡,在冬季的每個星期天,
都會有一個打獵的聚會,依照時序,分別是鹿,兔子,野鳥.我在布拉格聽了一些有關於
獵人的故事,一些無聲無息地穿梭在樹林間的神秘獵人.在四處探聽之後,恰巧朋友的
朋友剛加入這批獵人的行列,我帶著地址,星期天早晨,與他們在這個寧靜小村莊裡喧
鬧的酒吧裡見面...
一進門便聞到廚房傳來的香味,幾位身形狀碩的彪形大漢牽著獵犬,在酒吧裡寒暄,幾
位看似年長的長輩在廚房裡燃著柴火的鍋爐上攪拌著正在燉煮的熱湯,高起來的一塊
地板上,排滿了好幾支獵槍,大家的穿著似乎約定好地整齊;長統靴,墨綠色看似十分
暖活的針織毛衣,卡其色的長褲,一身瀟灑的裝扮,外加一件夾克;腰間排滿了填裝獵
槍用的子彈,從年輕20歲出頭的的小伙子到像爺爺般上了年紀的人都有,大夥聊著天,
喝著熱湯,窗外的細雪始終持續著...
對於一位來自於亞洲的訪客的造訪,顯然引起了這群敏感的獵人們的注意,（或許只
是我一身牛仔褲的輕便穿著來到這樣的場合另他們感到不解）一個像是這次打獵活
動的領導人向大家說明的我的來意之後,我也拿到一碟滿滿的熱湯,坐在那些獵人們
中間,和獵人們聊起天來;餐桌下的獵犬也對於我牛仔褲上還沾滿城市裡的喧囂的味
道更是好奇...整個酒吧頓時間變的更加地擁擠;晚到的獵人們加入聊天的行列,他們
所帶來的獵犬;也也好像久未謀面的老友們重逢,格外地興奮...突然間一陣號角響
起,響亮的號角聲劃破了酒吧裡熱絡地寒暄,我注意到所有的表情突然變的認真起來,
接著一位長輩型的人物,穿著十分體面,一絲不苟的獵裝,開始向所有人說明接下來一
整天的打獵行程,像是支訓練有素的軍隊,雖然制服下隆起的啤酒肚,洩露了歲月不饒
人的秘密,但是所有人專注的眼神,讓當下的氣氛顯得格外地肅穆;雪,仍然不斷地下
著...
在行程說明結束後,獵人們開始行動,帶著獵槍,牽著獵犬開始一段2公里的步行至森
林裡.星期天的早晨,小村莊還沒有完全從昨晚的Party中甦醒,還是那樣的沈靜,一群
人就這樣有說有笑地朝森林的方向出發,靴鞋踏在地面初雪上的聲響驚動了林間的野
鳥,獵人們緊握著繫著蓄勢待發的獵犬的皮帶,這裡的景致是如此的幽雅,天空的白雲
與樹梢的白雪連成一片,如詩如畫,獵人們行走在其中,帶來了一種戲劇性的張力.到
達目的地後,每個人很有秩序地排列出一個隊形,那位長輩再次地吹了號角,這次和在
酒吧裡的那次不太一樣,這次的聲響,也許是周遭景物的緣故,顯得更加地壯闊而且響
亮...緊接著是數秒鐘的寧靜,直到山腳傳來號角的回音消失在呼嘯的風聲裡...
整個打獵的活動分為兩隊,各有約20人左右,一整隊一字排開,帶著獵槍,站在樹林旁
的鄉間小道上,另一組人們則拿著木棒,或其他敲擊後會發出聲響的工具,穿梭在平行
的樹林間,試著把那些野鳥趕出林間.在樹林旁帶著槍的獵人們一字排開,彼此間隔
200米為一個距離,空曠的山林間;就這樣點綴著身著墨綠色獵裝的獵人們,很有意思
的一幅構圖,而每個人都屏氣凝神地等待著遠方傳來的信號,那些銳利的眼神在如此
寒冷的氣溫下更顯得銳利,他們彼此之間沒有對話,只是用眼神在作溝通,雪不間斷地
下,在他們厚重的風衣上開始堆積,寒風也一波接著一波地襲來,在我不斷地打哆索的
同時,獵人們專注的表情始終不曾改變過,緊盯著周圍樹林的上空,等待獵物的出
現...
那是一場耐力與注意力的考驗,你似乎忘記身旁氣候的惡劣,你的食指永遠放在獵槍
扳機的旁邊作準備,只有你,一個不再具體的實體,與周圍這個一眼望去沒有盡頭的銀
白色世界融為一體,冷風的咆哮是呼吸的節奏,雪片落在地面聲響,你清楚地聽見...
這種人與周遭景致合而為一的瞬間,對我而言是整個打獵過程中最美的部分,你驚覺,
人在大自然裡,竟然顯的那樣地渺小;微不足道...就在我完全沈浸在這樣天人合一的
美感經驗裡的同時,遠方傳來了第一聲的槍響,聽到聲響,我還來不及反應,畢竟槍響
前的寧靜是如此的全面,突然傳來突兀的槍響還讓我想了一下那是什麼,數秒後才回
神過來,接著是一連串的聲響;野鳥拍動翅膀的聲響顯的清脆,急欲逃離這片樹林,接
著又是幾發子彈,完全取代這片森林原有的寧靜,鳥叫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連續的
狗吠聲,精明的獵犬很快地在樹林間找到被擊落的野鳥,訓練又素地將牠們叼在嘴裡
帶回主人的身旁,接受獎勵...
就這樣,同樣的過程,反覆在不同的地點進行了幾次,只有極少數的野鳥逃過了獵人們
銳利的眼神,將那驚慌失措的嗓音帶到了山谷的另一頭,大多數的野鳥最後都難逃被
擊落的宿命;雪地上的初雪還很柔軟,野鳥鮮紅的血液流淌其上,與最後象徵打獵結束
的號角聲一起替這幅景象增添了幾許悲壯感...獵人繼續在這個區域用一貫銳利的目
光在草叢中搜索,帶回了更多被擊落的野鳥,野鳥被排列在地上,一字排開,獵人們也
回復到先前集合時的隊形,所有人脫冒並以低沈的嗓音,對著那些雪地上的鳥群,獻上
一首當地傳統的和打獵有關的小調,看著躺在冰冷雪地上鳥群的屍體,獵人們肅穆的
表情;略帶哀愁的曲調,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畫面就是讓我有種莫名的悸動...
熱心的長輩跑來問我想不想要帶一隻回家,直嚷嚷著這是傳統捷克佳餚之一,我感動
地以攜帶不便為由而婉拒,心想著如果真的帶一隻鳥回家該怎麼處理...但在長輩的
盛情難卻下,我只好將重量還頗重的整隻鳥裝進塑膠袋裡,提上公車,一路坐巴士回到
布拉格,再換地鐵回到自己的公寓,在地鐵裡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出了地鐵站,外頭
也飄起細雪;是布拉格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我望了望周圍趕著回家的人潮;看了看手
中塑膠袋裡彷彿睡著的那隻鳥;有點像剛看完一場電影;走出電影院的感覺;我嘴裡不
自覺地哼著獵人們唱的那首歌的旋律;加入趕著回家的人群; 雪,仍然不斷地下著...
Simon;Prag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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