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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03 12:18:40| 人氣149| 回應6 | 上一篇 | 下一篇

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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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阳台上的那串风铃是带点邪气的,我真的这样认为。

只要风铃在晚餐时间轻轻响起,的铃的铃的铃的铃…… 阿涵就会回家吃饭了。

风铃是阿盛送的。阿盛是阿涵的男朋友,人长得高高壮壮的,头发挑染了几丝暗暗的金色,虽不抢眼,倒也为不多话的阿盛添了那么一点阳光气息。阿盛年长阿涵两岁,咦,不对不对,阿盛是属羊的,算起来他和阿涵应该是相差三岁才对。人家说三年一个代沟,不过我从来不觉得阿盛和阿涵之间有任何问题,尽管每次阿涵带阿盛回家吃饭,都是阿涵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没了,阿盛是耐心且点头微笑着的聆听者。阿盛对阿涵的好,我是可以看见的。看见女儿找到一个真心对待她的男人,我这个做妈妈的,也就心安了。去年阿盛和朋友去玩,还带回了这个挺别致的风铃呢。一条条木制的鱼儿垂挂在细细的银线上,挺好看。阿涵很喜欢这个风铃,收到风铃的隔天就闹着要阿盛帮忙把风铃挂在阳台。呵呵,这个傻囝仔,还说什么当风铃的铃的铃地响时,她就会闻到海洋那特有的咸腥味。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古灵精怪的,时常把我这个做妈妈的弄得哭笑不得。

什么时候开始发现风铃的秘密,我这个老糊涂也说不上来了,现在想想……嗯,好像是在一个月前吧。之前阿涵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大概有两、三个月了,家里只剩下我和死老头。每回当我挂念她,拨电叫她回来吃饭时,她都是很忙,没有时间回家。电话那头永远是阿涵急切的声音:“阿母,人家现在很忙啦,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没有时间啊!我也不想的啊!还有以后不要再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我还没有放工啊!我答应你有空一定回家的。不跟你说了,老板走过来了,下次再说,掰掰掰掰……”接下来就是冷冰冰的‘嘟…嘟...’声。我真的很后悔让阿涵到吉隆坡去打工,搞得自己连亲生女儿都没机会见。隔壁朱嫂上次才拉开大嗓子说:“吉隆坡啊,这个地方很杂的!年轻人去了都不想回家了!那边什么都有,那些年轻人起码晚上两、三点才睡的!我家那个阿吉去了那边后,都不懂掺到什么鬼朋友,整天去那个什么蒲,天天跳舞喝酒!我骂他又不听!讲什么阿母你不要罗嗦了啦!我长这么大自己会想了啦!想想想,我看他想个屁!阿吉那个衰仔很久没有回家了……”朱嫂的声音,从宏亮、大大声地骂,到辛酸、小小声的悲,我可以了解她的心情。谁叫我们都是人家的阿母啊……阿涵也是很久没有回家了。每次放下电话筒,我都会不知觉地望向放置在电话旁的木橱,从玻璃镜的倒影中看着自己苦涩的笑容,看着那一点也自然不起来的弧度。

对啊,囝仔长大啰,有自己的翅膀啰,还有谁想要飞回家?

上个月有一次死老头加班没有回家吃饭,我只有孤零零地独自吃晚餐,阿涵突然出现在家里,我吓了一跳,可是紧接着就是说不出口的开心。我上扬的嘴角颤抖着要给阿涵盛饭,阿涵二话不说就走进厨房自己盛饭去了。那顿饭阿涵吃得很少,话说得更少,可是看见阿涵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窃喜的心简直要狂舞起来。阿涵很明显的瘦了,脸颊微微凹了下去,我看了很心痛,一直担心着阿涵是不是过得不好,是不是给人欺负了……心里纵使有一千个问号,我始终没有问出口。阿涵这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的,而且不喜欢我唠叨。我偶尔只不过多说几句,阿涵的脸就会沉下来,不耐烦地回应:“知道了啦,阿母!”所以我没有,甚至可以说是不敢多问,怕阿涵嫌我烦,下次就不肯回家吃饭了。

阿涵第一次回家那天,我原本欢天喜地要告诉死老头的,但是当时还有一些事情在忙,一时忘记告诉他。阿涵第二次回家,死老头有在。那次他简直吓呆了,大喊大叫还和我说了一大堆的话,叽里呱啦的,吵死了,我一句都不肯听。他见我不听,干脆紧紧捉住我的手要说些什么,我立刻用力甩开他,粗声粗气地嚷叫:“不要吵了啦!人家阿涵久久才回家一次,你不但不欢迎,还又吵又闹!你喊那么大声,万一她以后不肯回来了怎么办?!”死老头才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软趴趴的。那次阿涵真的吓坏了,从头到尾紫着一张脸,嘴唇抿得紧紧的,只是幽怨地看着我和死老头上演的闹剧。可怜的孩子,真的被死老头给吓坏了,连汤也喝不下。死老头则全程沉默地扒饭吃,一句话也不吭。后来当我洗了晚从厨房走出来时,阿涵已经不知所踪了。

从此,阿涵就这样静悄悄的来,无声息地离去。风铃的铃的铃响,她就会回家吃饭了。每次阿涵回来,死老头都没有好脸色。前几次他近乎抓狂地大嚷大叫,后来他似乎气馁了,不再激动,只是土灰着脸一声不响的。我知道死老头很不喜欢阿涵,所以他才这样反常。阿涵小时候他并不是这样的,那时他疼阿涵简直疼到心坎里去,只不过阿涵上中学时交到损友,不但学会偷钱,还逃学,更会捏造谎言欺骗我和死老头,从那时开始他就对阿涵很不满了,看见阿涵时就摆脸色给她瞧。阿涵见爸爸不理她,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对死老头也不尊重起来。两父女,关系搞得很僵,像条紧绷着的弦,一挑就断。我在他们之间穿梭,费神费力拼命想当鲁仲连,却一无所获。两父女脾气都一模一样,牛脾气,是不是两个性格愈相似的人,就愈不能和睦共处?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对对方不瞅不睬,却无能为力。尔后阿涵虽已改过自新,但父女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修补。后来,阿涵说去吉隆坡打工,死老头也不表态,只是当我和阿涵通电话,就会发现死老头一直在附近徘徊着,有意无意的。我和他说起阿涵的近况,他虽然看似漠不关心,但一定会把话听完。究竟他是不是还疼着这个女儿,连我自己也给搞糊涂了。

今天风铃没有响。阿涵不会回家吃饭了。我缓缓地咽着饭。怎么总觉得今天的饭菜索然无味?不会是忘了加盐吧?我边咬着吞着吃着咽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阳台上的风铃。风铃怎么不响?已经五天没响了,阿涵已经五天没回来了。我急得慌,转过头问死老头:

“阿涵今天又不回来了喔?已经五天了……哦对,你有没有发现阿盛很久没有上我们家吃饭了?为什么呢?上次见他们还好好的啊!”

我的话音刚落,死老头突然放下碗筷,以一种骇人的眼神凝视着我:“阿涵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即使凤铃响了千遍万遍她都不会再回来了!你醒醒好不好?我求求你,你醒醒好不好?”我诧异地张大了嘴,筷子‘哐啷’一声掉在桌上,瞪着死老头:“你说什么?”声音颤抖着,还不由自主地走了调。死老头眼眶湿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阿涵上个月在吉隆坡遇到冷血劫匪,被刺了几刀,已经死了!她已经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你醒醒好不好?阿莲?我看见你这样我真的很心痛!我们还亲自去认尸,你忘记了吗?啊?她不可能会再回来了……”

两行泪水在刹那间夺眶而出,浸湿了我双颊。一堆乱七八糟的会议在我脑海里飞快地旋转着,我却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我只觉头很重很重,很晕很眩。我愕然地愣在那里,呆了过去,足足两分钟后才又仓惶地站起来,手忙脚乱且及其狼狈地收拾餐桌,步伐蹒跚地跨进厨房。死老头默默无言地,眼神黯淡且呆滞,涣散地望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的阿涵,笑得多么灿烂。我从眼角瞥见死老头眼里的泪。像拼命掩饰什么似的,我急着找话说,却脱口而出道:

“啊,明天要炖鸡汤,阿涵最喜欢了,每次都喝得一滴不剩呢!明早我上巴刹看看有没有肥鸡来给阿涵补补身子,她最近瘦太多了!”

阿涵还是会回来吃饭的,我始终相信。

挂在阳台上的那串风铃是带点邪气的,我真的这样认为。


*刊登于星洲日报雪隆区城人小说版

台長: 小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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