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再爬上三樓,對仍處於暈眩狀態中的蘇翊晨來說不啻是項折磨,所幸有梁宗瑾一直在一旁攙著他,要不以他虛浮的腳步,怕是還要再摔上個好幾次。
進了屋子,他們一逕往內室而去,只是在蘇翊晨直直的就要朝自己房間前進時,手臂卻被梁宗瑾微微使力拉住,讓他不得不順從地跟著左轉。
「你這幾天得跟我睡一起。」
「啊?為什麼?」莫名其妙被拉進房間的蘇翊晨到現在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有乖乖坐在床沿看梁宗瑾出去又進來,手上抱著他的枕頭和棉被。
「醫生交代了,每兩個小時要叫醒你一次,免得你睡到昏過去。」梁宗瑾的床是雙人床,不過雖然有兩個枕頭,對習慣把頭墊高的蘇翊晨來說卻太扁了,所以他才特意去拿蘇翊晨床上那個膨膨的枕頭過來換。
「每兩個小時?那你不就根本不用睡了?」蘇翊晨吃驚地看著正拿過鬧鐘來調時間的梁宗瑾,口氣不無詫異。
「三天而已,我還撐得過去吧,倒是你,不准去上課、不准去運動,先乖乖休養一個禮拜再說!」
「什麼……可是大數盃就要到了耶!」蘇翊晨直覺的發出抗議。不上課也就算了,不能練球是天大的噩耗啊!尤其他對這次的大數盃可是寄予厚望……
「你白癡啊!身體重要還是打球重要!」忿忿地一拳捶上床頭櫃,突如其來的巨響和前所未有的怒吼讓蘇翊晨驚得呆住,但梁宗瑾顯然餘怒未消:「如果打球會弄傷成這樣,那我寧願你不要去參加什麼比賽!」
「宗瑾……」渾沌的腦袋裡尋不出半點有意義的詞彙,他只能怔怔地仰視著梁宗瑾因激動而泛紅的臉龐,然後發現,自己剛才好像真的是說了非常蠢的話。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他輕聲道歉,心疼地察覺那副原本緊繃的肩膀倏地頹然垮下。
「我是很擔心,擔心你醒不過來、擔心你如果認不得人怎麼辦。」他坐到他身邊,悶悶的,有點賭氣的不看他。「有個失憶的室友會讓我很麻煩的耶!」
「還好我沒忘記你,否則你豈不是要攆我出門?」
不……我不會。我會等你記起我。
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語卻讓他先嚇到了自己。為了這裡頭蘊含的、太過強烈的感情。
於是他慌亂地選擇了顧左右而言他。
「很晚了,少扯那些有的沒的,你先睡吧,我要去洗澡。」
「我也要洗。」
「你說什麼?」
「讓我先洗啦!之前流了滿身大汗,現在黏黏的很不舒服耶!而且我睡的可是你的床噢!你不怕被我弄得都是汗臭味?」
無言地望著蘇翊晨瞬間退化成小孩撒賴般的神情,梁宗瑾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真把他攆出去會比較好。
「萬一你洗到一半昏倒怎麼辦?」
「嗯……那我不要鎖門好了。然後你在外面陪我講話,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既然他都想好了,不讓他洗似乎也太說不過去;又到他房間替他拿了準備更換的衣物,把仍然有點搖晃的他送進浴室後,梁宗瑾便斜倚在門外陪他聊天。
「我好像是第一次用你的浴室耶!」
「廢話,平常沒事跑來用我的浴室幹嘛?」
「咦,你的肥皂好香,什麼牌子的啊?」
「那是象牙香皂。我從小就用這個,習慣了也不想換。」
「在哪買的?我也想用用看。」
「在哪買的我也沒注意……」雖然沒人看見,他還是露出了一臉困惑的表情,「我都是回家的時候就帶幾塊過來,你要用的話我就先給你一塊吧!」
「那就謝啦!」蘇翊晨愉快地沖洗著身上柔細的皂沫,單純的為了能夠擁有和梁宗瑾身上一樣清爽的香味而開心。
「對了,學姊有沒有告訴你我是怎麼摔的?我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騎車到F大的事我還記得,可是進了他們校門之後的記憶就變得很片段,球賽的話是根本忘光了。我真的有打球嗎?感覺好怪。」
這種事若非親身經歷過,倒真的很難想像。
「嗯,她說你是跳在半空中的時候被對方的中鋒撲倒的,因為他的衝力太大,所以是壓著你整個人摔到地上,後腦先著地……」那種劇痛,也一樣難以想像。梁宗瑾閉了閉眼,才又續道:「你馬上就昏過去了,那個中鋒是手腕扭傷。對方的球隊經理馬上叫了救護車把你們都送到醫院,醫藥費也是他們出的。」
「這樣啊……可是我還是想不起來。」
「這種事忘了就算了,不用刻意去想。」他看著甫出浴室的蘇翊晨,話裡有點安慰的意思。「倒是你的頭,會不會痛?痛的話可以吃藥。」
「不會痛,只是一直暈暈的。」
「那就趕快睡,十二點了耶!」催促著蘇翊晨上床,他把自己睡慣了的牆邊讓給他,見他躺平後,他又撈過方才調好的鬧鐘,一邊把時間往後撥到兩點,一邊故作不經意地說:「剛剛對不起,那麼大聲吼你。」
「沒關係啦!那是我在耍白癡,你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而且其實我很高興,因為知道你擔心我。
「那我要去洗澡了哦,燈我先關掉。」
起身到門邊關了大燈,窗口猶有外頭水銀街燈的光華悄悄流入,在黑暗中執拗地反射各種輪廓。
「宗瑾。」
「嗯?」
「晚安。」
他輕輕地笑了。可惜蘇翊晨沒有看見,而他自己也無從察覺。
那是一個極其溫柔的微笑。
「晚安。」
※
洗完澡,用大毛巾揉著一頭溼髮走出浴室後,他才猛然想起,今天沒人能幫他吹頭髮。
「怎麼辦?」注視著已然熟睡的蘇翊晨,他不禁低聲自語:「我好像……被你慣壞了。」
站在床邊天人交戰了好一會,最終惰性還是敗給了不想被蘇翊晨叨唸的理智,他歎口氣,拿出吹風機,到客廳把一頭長髮弄乾。
掀開被子爬上床,梁宗瑾很希望自己能像平常那樣一沾枕就入眠,然而耳畔以穩定速率起伏的呼息,卻擾得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慢慢加速。
索性側過身,正面對蘇翊晨朝外側睡的臉。
第一次這麼靠近看他。眉毛以上纏著的白色繃帶一直包覆到後腦勺,他再也忍不住心疼,伸手繞過去,輕輕撫著他因底下敷了藥而略微突起的傷處。而後修長的手指慢慢下移,擱在了他溫熱的頸邊,指尖可以感受到皮膚底下有力的脈動;凝神細看著他的臉,想著他豐富多變的表情,大笑的、沮喪的、溫柔的、賴皮的,還有像現在如此恬和的,他都好喜歡。
視線在他閤著的眼、挺直的鼻、豐潤的唇之間來回遊移,最後定格在那總是帶著爽朗笑意的唇上。
從沒想像過接吻會是什麼感覺,可是他突然好想好想吻他。
吻了他,他會不會因此接收到一點自己無計可施的感情?
指尖極輕極緩地撫過他的唇,一旦開頭的想望便難以收攝,終於他小心翼翼地湊過頭去,從他唇上流過來的溫度直達心底,讓他悸動不已。
啄吻著他的唇角唇瓣,相觸時的溫暖柔軟令人捨不得離開,甚至還想更進一步;可是他還是怕他醒來,因此只有萬分留戀地稍稍退離,保持著幾乎是鼻尖碰鼻尖的貼近。
後來蘇翊晨動了一下,原以為他要翻身的梁宗瑾正想拉開彼此距離,卻沒料到他長臂一伸,竟連人帶被的將他抱住!
他差點驚叫出來。不過很快的他就發現蘇翊晨並沒有醒,只是自然地想抱東西而已。害他差點嚇死……在他的懷抱中,梁宗瑾開始後悔自己怎麼忽略了蘇翊晨床上那顆大抱枕。讓他這樣抱住是要他怎麼睡得著!
就這樣,他僵直著身體、明睜著眼直到鬧鐘響起,聽來刺耳的鈴聲對蘇翊晨似乎完全不起作用,他只好用力地推著他,務必得到他醒來的回應才行。
「翊晨!起來了!喂!你不會真的昏倒了吧?蘇翊晨!」
又推又喚之下,蘇翊晨總算有點反應,昏沉沉地半睜開眼,室內的黑暗讓他一時間還看不見東西。
「翊晨,你醒了嗎?」
好熟悉的聲音……
「嗯……」
「那我是誰?」
「宗瑾啊……」
宗瑾?!忽然意識到聲音的距離怎麼如此之近……那他抱著的又是什麼?
重新瞠大的眼滿是驚愕,但梁宗瑾似乎是不以為意地仍用平靜的口氣對他說著話:「你先放開我,鬧鐘還要再調一次。」
「對不起,我……」見梁宗瑾翻回正躺,反手從床頭櫃上拿下鬧鐘,蘇翊晨有點吶吶地開口。
「對不起什麼?」
「我習慣抱著東西睡覺,所以……」
「要我幫你拿抱枕過來嗎?」
「不用、我……」我想抱你。可是這四個字他不敢說出口。
沉默了一會,梁宗瑾才閤上眼,歎道:「那隨便你,你想抱的話就抱吧,我不介意。」
雖然有一瞬的遲疑,但既是梁宗瑾自己應允的,蘇翊晨當然不可能放過。兩人蓋的是各自的棉被,因此蘇翊晨又挪動了一下身體讓彼此更靠近,然後開開心心地伸手抱住平躺的梁宗瑾。
「你今天自己吹頭髮耶!好乖……」嗅著微微的的髮香,蘇翊晨滿足地呢喃。
「什麼好乖,我又不是小孩子。」察覺身畔的人已經再度入睡,梁宗瑾的抱怨也只能說給自己聽。
在他溫暖的懷抱中,他試著慢慢放鬆自己的心情;終於久違了的倦意襲來,讓他順利地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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