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天》/ 書房中的怪事 1
天氣陰霾,灰色的雲朵大剌剌地佔領了整片的天空,流動的空氣裡頭添加了些許的熾悶的氣息,所有的植物都被這抹悶氣給薰得抬不起頭來。
轉眼間的沒多久,天際邊的灰色雲朵愈聚愈厚,空氣中的水氣也愈來愈明顯,接著,路面上便見一點、一點的黑漬暈染其上,微風送來了一抹潮濕的霉味之後,便轉眼間下起了一陣的大雨滂沱。
晴明邸前的院子裡頭的花草們皆低著頭接受這場大雨的洗禮。
聽著寧靜又單調的雨聲,廊板上坐著的那抹白影子一動也不動地闔眼養神著,直到一抹身穿十二單的華麗衣裳的曼妙女子靜悄悄地出現在男人的腳邊之時,男人這才微微地睜開了那雙總是精燦的瞳眸來,抬首、啟口輕喚了一聲:「喔,蜜蟲,書拿來了嗎?」
女子微笑地將雙手平舉,把書本遞了上來,說:「在這裡呢!晴明大人......」望著陰陽師神色讚許地瞥著她,然後伸出手來接過她手裡的那本由白色的細棉線串起的藍色封皮書的蜜蟲,笑著不語。
封皮大大地書上了兩個字,『詩經』。
「謝謝妳,蜜蟲......」陰陽師甩袖地一個接過書本,接著便抬頭對著蜜蟲微笑之後卻又兀自低下頭去,沉默地翻著書裡的記載文字,專注盯住文字敘述的臉上間或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來,但是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蜜蟲了解地自動坐到一旁去替陰陽師斟著酒液,面帶微笑,並不時地望著細密的雨簾子在穹蒼中像是一道瀑布般的『嘩啦』磅礡落下。
一片靜默維持了許久。
當陰陽師翻完了這本書之後,大雨也已經早就停止了,他瞥了眼身旁一直微笑端坐著的蜜蟲一會兒,然後像是憑空感應到什麼的地忽然仰首、嘆氣微笑著說:「啊......他快到了!」
蜜蟲也跟著微笑地歪首,詢問:「是博雅大人嗎?」
陰陽師點頭,「是啊......」微笑。
蜜蟲一聽之後,連忙自原地『唰』地一聲立起,然後便像隻快樂飛翔在花間的蝴蝶般地飄開了輕盈的腳步與衣角,走上大門前方、打開了那扇桔梗印記的大門一邊探首等待著,「啊......博雅大人還沒到......」
遠遠地,自一條戾橋的方向冒雨走來的一抹黑衣人影便在蜜蟲的翹首迎接之下,正緩慢地自『土御門小路』上的『安倍晴明邸』走來了......
「博雅大人──」興奮地向外招手的蜜蟲笑得很是燦爛,一呼。
門板裡、窄廊上屈膝坐著的陰陽師垂眼,潤紅的唇角微揚。
《陰陽天》/ 書房中的怪事 2
博雅被蜜蟲領進大門裡頭的窄廊上就坐,轉頭望著天際邊的陰霾逐漸地散去的他不禁喃喃:「啊......雨已經停了呢!剛才我來到一條戾橋的時候就下起了大雨,沒想到這麼快就停了......」
陰陽師微笑地聽著,並不說話。
時值仲夏的時節裡頭,偶爾在午後的傾盆大雨是很常見的,有時甚至會雷聲大作,伴著嚇人的雨勢來襲,此種情況對於陰陽師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也不會大驚小怪的。
因為陰陽師把由天降下的甘霖視為上天的恩澤,亦因雨水是夠洗淨一切汙穢、由天上賜予的珍貴天水。
隻手仍然持握著『詩經』一書的陰陽師露出一朵淺淺的微笑,望著武士回眸來盯住他的時候也順帶發現了他手上的藍色書皮,於是好奇地朝陰陽師歪首一問:「晴明,你手上的那本書是......?」
陰陽師勾起唇角、垂眸望了自己手上的那本書一眼,然後抬首望著武士淡淡答道:「喔,這是大唐傳來的『詩經』一書,你應該在宮中的『大學寮』裡見過才是吧......」瞥了眼武士恍然大悟後而點頭模樣的陰陽師再續道:「這本書可說是貴族必讀的書本呢!」
「啊、啊,的確是如此......」武士頷首。
陰陽師垂睫微笑:「這本書其實很有趣呢!博雅......」
武士訝異瞠眸,「喔?有趣?那算是『有趣』嗎?」
這一次換陰陽師抬頭來瞅了武士一眼,努唇道:「哎呀?難道你還不知道那一件事嗎......?」
「哪件事啊?晴明,這幾日的宮中不太平靜地發生了許多事情......」武士睜眼。
意有所指的陰陽師的紅唇邊浮出一抹淺淡微笑,輕聲:「記得那位被書嫌疑棄的大人吧?」
「啊!」博雅瞪眸,「我想起來了!是那位少納言大人與『圖書寮』借了一本書,結果他隔天就傳出發生怪事的傳言......」
陰陽師讚賞地點頭,「沒錯,他派人來說他為了這件事很煩惱呢!要我過去瞧一瞧......」
「哦?」武士驚訝。
《陰陽天》/ 書房中的怪事 3
陰陽師淡笑頷首,輕聲:「是啊......我看這件事挺有趣的,也就答應幫忙了。」
武士不以為然地瞄了陰陽師一眼,撇唇低聲道:「......每次你覺得『有趣』的東西都很可怕......我實在是很難相信你所說的。」
這句話不大不小的音量,當然被陰陽師一字不漏地聽了見,但是他也只是面容含笑、輕輕地揚起唇角來。
這博雅還是那麼地老實呢......
陰陽師垂睫微笑,轉而低頭望著適才蜜蟲已經端上、擱在窄廊板條上的兩瓶美酒與兩只酒碟子,輕說:「喔,博雅,要來一杯梅酒嗎?這也是那位大人遣人送來的禮品......」
武士跟著應和,點頭,「當然啊!」隨即把視線一低就,望見自己身前的那瓶白色瓷瓶和已經擱好的酒碟子,伸手拿過酒瓶為自己倒酒,神色泰然。
此時,內室裡頭緩緩踱出一名美麗的女子,身穿拖曳著長長衣襬的十二單、極緩慢地端著一盤烤蘑菇走上前來,然後在陰陽師與武士的側邊坐下來,接著將手上的盤子輕擱於板條上頭、往前一挪到兩人的面前便又安靜地傾回身、微笑地陪在一旁。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請用......」剛才在武士來訪後就不知不覺地消失了的蜜蟲又再度出現在窄廊上了,陰陽師與武士都見怪不怪地瞄了她一眼,微笑。
『蜜蟲』是陰陽師所使用的第一式神,當博雅每次來訪晴明邸的時候最常見到她。
其實武士對於陰陽師的屋子裡老是出現的一些陌生面孔在晴明邸中來來、回回是習以為常的;因為久而久之之後,武士熟知與常見的蜜蟲便在武士的腦中留下極深刻的印象,最後,對於她是『非人』的身份也就已經全然習慣了。
席間,武士便問:「晴明,你能否暫且說說那位大人的遭遇?」望著陰陽師聞言抬眸來對住自己微笑的樣子的武士繼續說,「我只聽說了部分的實情......」
陰陽師撇唇,瞄了武士一眼才緩聲說:「我是聽說......那位大人每進一次書房抄完預定的文字篇章之後的隔夜便會發生怪事,而且還出現了一些奇怪的幻覺......」
「哦?是什麼樣的幻覺呢?」武士驚訝地瞠眸。
陰陽師微笑:「例如自己置身於無人的沙漠裡、或是身處急湍中,總而言之,這件事情實在是挺有趣的......」
「只有你才會這樣說......」武士努嘴。
陰陽師但笑不語。
結果,武士與陰陽師就這樣對酌了起來,直到梅子酒皆被喝光了那時,武士終於再度搭話。
「晴明啊......我們什麼時候去拜訪那位大人?」
「傍晚吧!」仰首探望了天際還放著光亮的陰陽師搔著下頷,沉吟了一下子,「你要去嗎?」
武士點頭,「當然去。」
《陰陽天》/ 書房中的怪事 4
約莫夕陽夕落的不多時後,陰陽師與武士便撘著陰陽師的牛車一起陪同好友準備去那位求助的大人府邸,最後當牛車走上大路後的沒有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一幢還算是儉樸的府邸便矗立在陰陽師與武士的眼前,宅邸的大門洞開、而府邸的外頭已經站了幾名的僕役,正遙對著還坐在牛車裡頭的陰陽師與武士深深地一鞠躬。
這時候恰好抬手輕輕地揭開簾子的陰陽師也微笑地朝他們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而,牛車邊,讓夕陽照得側面通紅的蜜蟲伸手撩開布簾子,然後便將頭探進牛車裡頭招呼著兩人,笑語:「晴明大人、博雅大人,我們已經到了......」
「知道了,我們下車吧,博雅。」陰陽師微笑地望著武士也跟著頷首。
◎◎◎
由僕人帶路的陰陽師與武士最後來到一間內室的裡頭,暫時落座,陰陽師一派安憩地垂眼、偶爾輕鬆地搖著手裡的檜扇;武士則是一邊睜大了雙瞳地打量著四周的動靜與房裡的佈置發愣。
然後,兩道前後不一、不重不輕的腳步緩慢拖迤地踱近,最後,這幢宅邸的男主人和一名男僕便依序地踏進門裡,少納言一見陰陽師與武士一同前來時候,便萬分慶幸地笑了。
「我十分感激晴明大人與博雅大人一同光臨寒舍!」少納言也跟著坐到兩人身前。
陰陽師僅是微笑地頷首,「是的。」回答之後便發覺武士正用手肘頂頂自己的腰身的陰陽師微微回眸,聽得武士不悅地問他。
「你有說我也要一起來嗎?」斜睨了老是愛自作主張的好友一眼的武士刻意地揚高了聲音輕聲問。
陰陽師大言不慚地點頭,「當然啊!」自信滿滿,「因為你絕對會跟我一起來的嘛!」
忍不住望著陰陽師臉上的甜笑、沒轍地歎口氣,「......真受不了你,晴明。」武士顯然不太高興地努嘴,撇唇道:「又不是夫唱婦隨......」
陰陽師露出一抹亮眼的燦爛微笑、不言地轉眸瞥著武士一眼後再轉頭望著一旁被晾了許久的少納言大人,道:「那麼就開始辦正事吧!......我想請大人帶我們去您的書房......」
「是的,請兩位就跟我來吧!」少納言說著便起了身,自榻榻米上站起來之前還偷空瞄了陰陽師與武士一眼。
看來這兩位的交情似乎真的是如外傳的那般不錯呢......
《陰陽天》/ 書房中的怪事 5
少納言帶著陰陽師與武士踏進一間房裡,房中點亮著微弱的燭火充當照明,成堆擺在書櫃上的各種書籍們偶的幾本散落在一方桌上、或是被拋到牆角邊,案上擺著一副的紙與筆,還有一方紙鎮壓住的幾張白紙、一旁硯台上還有未乾涸的墨漬。
房裡只有一張小几子、簾子、與一片屏風,牆上掛有一幅的字畫。
「就是這兒!這是我的書房......」少納言說完,邊撇頭瞥向身後的陰陽師與武士,但見陰陽師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前方的那張案上的、一臉的似笑非笑的樣子,少納言連忙轉過身地擋住了陰陽師與武士的視線。
「啊,真是非常抱歉,我昨夜被那些怪現象嚇得一夜無眠,也因此忘記了要整理這兒......」
陰陽師撇唇微笑,聽著少納言解釋、不發一詞;武士則是張著眼瞳地四周探看。
少納言尷尬地直笑,陰陽師也就斂起笑容,貼心地不再使他感到為難,順口提問:「少納言想必是個愛書的人吧......瞧這房裡的書籍似乎要充滿了整個房間的數量,很可觀......」
武士回頭來點著頭說:「是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除了『圖書寮』外的地方竟有這麼多的書冊呢!少納言大人......」驚訝的武士陪言道。
陰陽師微笑,見著了少納言不答,僅是轉移話題地說:「喔,我很喜歡在沒事的時候抄抄經書或是詩集什麼的,所以我從宮中借來幾本書冊好日日閱覽......」
陰陽師邊聽邊邁步向前,來到桌案邊沿彎身伸手拾起案上擱著的一張白紙上頭寫著的幾句詩句,忽然間垂眼微笑了。
「少納言大人......您抄的是?」陰陽師輕聲問著,眼角覷向少納言回眸瞅著他手中緊抓著的那張紙片,略得意地笑了。
「喔,您手中的是我抄自『詩經』的一小段......」
聽見少納言如此回答的陰陽師的唇角微微揚起,抬眼促狹,「那麼......這個墨漬是故意的嗎?」輕柔地把紙片遞過給少納言觀看的陰陽師笑得很燦爛,臉上像是在取笑什麼的神情被武士發現,也跟著探頭過來。
「什麼啊?晴明......」
少納言不看還好,一看被笑得更加僵硬了,因為紙片上寫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雙』。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其實正確的句子應該是『白露為霜』才是,但是少納言卻寫成了『雙』字,而且還有一點的墨漬沾上了『雙』字的邊角,紙片也被捏得皺巴巴的,仔細一看,紙片的中間還有水漬的乾掉的痕跡。
陰陽師淺笑地望著武士的詫然,然後少納言便紅了一張臉地揣過那張紙藏到身後,一邊低首結巴地說:「這......這是我被嚇的六神無主的時候寫的......」
「喔......這樣啊......」陰陽師與武士的愕然對視,那道笑中有抹知情的竊笑,看在別人這麼都這麼尷尬的狀況下,也就不予揭穿,「那,請問少納言,您說是在抄書的時候才會出現那些怪現象的吧?」
少納言聞言點頭。
「那麼我們就來看你抄書囉!」陰陽師輕笑道。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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