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莫名其妙地潮濕，飄雨的大路車行過閃起一陣一陣青的白的反光，很容易淹沒在路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裡。
太陽下山後的十字路口像小孩扭在手心最後扔掉的糖果紙，甜味塑膠味還有防腐劑的味道懶懶散散地互相交纏。公車沿著專行道一輛推著一輛，前面餓壞肚子的移動時稍顛了一下，後面已經不耐煩地嗚嗚叫了起來。其他線道的私家車悶聲不吭地排著隊，前後車窗的雨刷懶懶地，有一搭沒一搭地擺了擺，老是這樣，如果不管怎樣都會汙泥滿身，何必浪費氣力清潔。
自天橋下來一個穿著連身裙的女孩。裙子底色該是白的，不過染了懸在天橋欄杆的烏煙瘴氣後，有些發霉的斑斑點點。女孩走路不認真，她因為血液循環不良而粗腫的小腿上濺了幾滴污水，拿傘的手一邊還將傘柄轉得東倒西歪的。下了最後一階正好迎向一間咖啡館。這年頭咖啡館都對著路口，都有一牆透明的玻璃，都要昏暗的光線，都要有個憂鬱的人面前放本書看著外人。
女孩看見的那個人，穿著西裝，神情有些疲累，背有些彎，但眼神還是亮溜溜的。他身旁其實還有一些人，應該是上班族，這一帶的團體動物就是上班族。白天勾心鬥角後下了班怕寂寞還是湊在一起。
女孩瞥了幾眼，如往常一樣不動聲色地左轉。咖啡館旁是一家燒烤店，門口正坐著一家四口，父母面對面坐著，小孩則是上上下下繞著兩張椅子打打鬧鬧。女孩突然動了念頭，好像男女在約會前就是面對面坐著，結了婚排排坐就更顯得肉麻。這樣想過後，突然幾年間還很在意的事就釋懷了。當初那個男生坐在她面前時，她老覺得彆扭，總堅持要挑個面對牆壁的，用側臉和他說話。
走進騎樓後女孩收了傘，也不仔細折了就任指頭繞著傘柄上的圈環。過了金飾店視線突然被阻礙。一個過了中年還未入老年的男人一手撐腰，一手斜放在身旁的機車坐椅上，黃色的運動上衣顏色褪得很後現代，暗紅色的及膝褲管捲了左腳那一邊，像女孩子穿衣服的時候肩膀上的頭髮忘了撥順。男人肚子微凸，但是突出來的弧度不像啤酒肚，環上邊緣還掉了線的黑色腰帶後，很像是一塊畸瘤在肚子裡成熟了。
女孩是先注意到那個男人，才想到他存在那裡的理由，這才看清楚他面前的東西。一張擺流水席用的長板桌，左邊放了幾十個鬧鐘，再過去是一堆連外行人都看得出廉價的皮帶，右邊則是兩排女性絲襪。女孩走過長板桌時才突然發覺原來一直嗡嗡叫的是一只鬧鐘，不是會一秒一聲稍微停頓的那種鈴聲，是一連串沒有喘氣的那種哀鳴。女孩都走過了長板桌，閃過了一個疾行的長髮女子才想到原來是一只鬧鐘。
想必是為了廣告用才任著那只鬧鐘不停地響。女孩再回溯一次印象，男人一直是面無表情地看著經過的人，有一種哲學家的安靜態勢。那麼那只鬧鐘從何時開始就得這樣對著行人喊叫？從幾點到幾點？風雨無阻嗎？有人不理這樣的叫囂還靠近去挑選一個同樣的回家嗎？
到了另一個路口，女孩搶過紅燈搭上公車，弔環沒抓穩還滑步撞到身旁一個婦人，對方皺著眉，女孩不好意思地道歉，連頭都沒抬起。隔一個座位有一個廣胖的外國人打著手機：「Is that Mrs. Sharen? This is Mr.Miles. M，I，L，E，S，Miles.」公車又靠了站，上來一堆高中男生，推推擠擠全靠在司機後面的博愛座附近。「She is not there? Is it off time?」婦人下車了，緊接著上來兩個年輕女性，突然嘰嘰喳喳起來，原來是遇到了熟人。「Thank you very much.」
車到站，女孩下車，這次從容地走過馬路。臨時起意進了一家書店，果然沒找到一本沒再版的書。出了書店，旁邊賣仿冒皮包的小販突然收起攤。雨下得有氣無力，所有的聲音像隔夜的粥糊成一團。女孩拐了彎，像往常一樣，又走進了黑暗的小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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