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飛機4】一個女人
2002年5月12日，母親節。此刻的我人在台北，母親人在高雄。
仔細回想從高雄上來北部唸書的這些年來，有幾次回高雄陪母親過母親節的經驗？一次都沒有。甚至有一年我還忘記在母親節當天，至少打個電話回高雄祝福媽媽：「母親節快樂！」
我的母親，就許多方面來說，她就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喜歡串串門子，常向我們發牢騷，喜歡看「鳥來伯與十三姨」。即使我已經離家唸書5年多來，她一直對我發揮著決定性的影響力。比方說，修讀教育學程、繼續升學等等。
一直想當個會讓母親高興的孩子，可是我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
更精確的說，應該是我的家庭成員都不善於表達情感。上大學的第一個學期，我的學期成績是全班第二名。得知這個消息後，我立刻打電話告訴母親。目的是希望她能理解她的小孩雖然獨自一個人在台北過日子，但是過是有意義的日子，她的小孩自己知道何時該唸書何時可以玩樂……。我想，是母親的擔憂讓我大學四年都不敢在課業上懈怠吧。
一直想當個會讓母親高興的孩子，可是許多時候母親的意志與看法總與我的互相衝突。
故意選擇一般大學就讀，就是因為高中時的我根本不想當老師，即使母親一直執意希望我能讀師院、師大。高三上學期學校開始進行「推薦甄試」的報名作業，我也開始自己的鬼計畫。礙於學校內部的種種規定，最後我終於選擇了一間學校報考，雖然當時我的第一志願是「廣告系」，而非是連名字看起來也費解的「社會心理系」。接著一連串的考試、繳交相關資料，直到第一階段放榜時，我才告訴母親這件事。那時她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拿錢給我好讓我有旅費上來台北考試。確定上榜時，自己有一種喜出望外的感覺。因為糊裡糊塗的報名，居然也可以讓我「矇」上。但是父親卻持反對意見，他認為家裡的經濟環境並未寬裕到可以讓我唸私立大學。我沒有反對父親的意見，只是跟自己還有父親生了好幾天的悶氣。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母親走到我的房間告訴我，她聽說政府有就學貸款的措施，要我不要理會父親的顧慮儘管去唸書吧。但奇怪的是，現在的我居然以「當老師」為志業……。
於是我就這樣一個人上來台北過生活了。大約過了一年吧，才從父親的口中知道，剛開始我離開家的那一陣子，母親會在被窩裡偷偷流眼淚。父親說那是她想念自己孩子的眼淚。我知道，我一直都明白。上小學以前我跟外公外婆一起住，在台南唸幼稚園。有一天半夜我突然從被窩裡爬起來，情緒失控，淚流不止。可是外婆睡在我身旁，我不想吵醒她。只能任憑眼淚直流，也不敢出聲。我知道，那「也是」那個小男孩想念母親的眼淚……。
大三決定畢業論文的題目時，我猶豫了好久。我想找一個題目可以和目前所學，以及將來的職業有關聯的題目。那大概是以社會學或社會心理學的觀點來分析教育問題的題目吧，我想。不過那時想來想去，一直沒有感興趣的題目，甚至還被某位老師潑冷水，認為我想做的其中一個題目是老掉牙的題目。從大二開始陸陸續續接觸一些性別研究的東西，那時為論文苦惱的我把腦筋動到母親身上。開始思考從母親身上，我看到了些什麼性別現象與問題。這是一個始料未及的舉動，讓我得以完成畢業論文，還有決定繼續升學的決心。
當我決定做一個和「保姆」有關的題目後，性別與工作、性別研究、工作社會學等領域的東西是我尋找論文材料的來源。最後它們讓我完成了一份畢業論文，還有大四下修「女性主義」的期末報告。寫論文的過程中，一直有一種「罪惡感」，那份罪惡感隨著文章的寫作過程逐漸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理解母親的過程。看著理論與訪談資料，無形中我是在進行「重訪母親」、「重新認識母親」的過程。這並不是說過去我和母親的無形衝突在此刻得以化解，而是我發現一直要等到23歲的年紀，我才算真正「理解」那個養育我23年的女人，關於她的過去現在與未來，關於她的個性脾氣與執著。
論文寫作完成後，不可免俗地，我也寫了「謝誌」。一篇將這份論文獻給母親的謝誌。不到一千字的文章，卻花了我兩小時個時間。約20分鐘構思大綱起個頭，接著有80分鐘流眼淚，最後以20分鐘的時間完成它。
我的母親，一個極其平凡的女人，卻影響我的一生。越了解母親，我也更加了解自己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找一天，鼓起勇氣，我應該把這些關於她的文章拿給她看。讓她了解這個總是不常回家的小孩，到底腦袋瓜都在想些什麼……。
註一：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是個愛哭鬼，非常容易被感動的男人。在電影院看「舞動人生」時，眼淚狂掉，讓旁邊的朋友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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