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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6愛的鼓勵 3訂閱站台

　　五十六歲的退休校長，依然和小孩子們玩在一起，還玩得比誰都瘋。小孩是他抗衰老的聖品，沒有孩子他將會很快凋零；對於教育工作的愛與熱忱，黃菁從來未曾停止。

　　猶記得八十年代電影《魯冰花》的劇情，讓人哭得淅哩嘩啦；當我遇見黃菁校長，馬上聯想到影片中的年輕老師。同樣是下鄉服務、反對體制的熱血青年，三十年來，黃菁對教育的信念，始終不變。

　　「教育體制內的框框，也許對我是一種束縛，所以我五十歲就退休了，目前只想再發揮延續生命的價值，希望孩子從行萬里路中去體驗人生，找到自己生命的出路。」黃菁退休後，經常不定期帶著一群孩子們遊山玩水，直到二○○六年他正式統籌規畫「悠遊山野的假日學校」，今年一月正式開學。他每月舉辦兩次不同類型的室內外活動，內容包含帶孩子們去旅行，及親子讀書會，動靜皆宜。

　　十月，陰晴不定的季節，颱風過了，又有東北季風的綿綿細雨。我們與黃菁的假日學校相約，在周六的清晨一起上草嶺古道。雨，隨時劈頭下來，出發前，頗擔憂可能壞了行程。

　　「我們是風雨無阻，而且準時出發，家長們都清楚活動原則，前一天絕不會有人打電話來詢問確認。」初次見面的開宗明義，讓人感覺很踏實，採訪的行程，也跟著風雨無阻。

　　「小朋友現在都記得帶雨衣出門，如果有人忘記帶，我就讓他先淋一下雨，然後再拿出備用的雨衣給他們，這樣下次就不會忘了。」這是黃菁教孩子的原則，有體驗，才能刻骨銘心。

●親身體驗落實教育

　　黃菁以活動落實教育核心，在九月分他舉辦了飢餓體驗和洗車募款，讓小朋友餓著肚子勞動，洗車打工，為原住民小朋友募款學費。當時參加的學生林肯寫道：「經由這次的洗車活動，我深深體會到非洲難民的辛苦，相對的我實在是太幸福了。有許多小朋友可能一出生就從沒吃飽過、甚至餓死或累死。雖然我是小孩，但是一樣可以幫助求學困難的排灣族小朋友，雖然很累，但我覺得好滿足，以後我會更珍惜我現在擁有的幸福。」

　　林肯的母親楊昭瑾很欣慰，她曾是主跑教育的國語日報記者，她清楚知道，黃菁的活動絕不是熱熱鬧鬧的救國團，「我的兩個小孩以及多數參與的孩子都真心喜歡，假日學校成為他們生活中最渴望的養分。我主跑教育已經十七年，很識貨，黃校長的教育方法，能讓孩子擁有全球化視野的關鍵能力。」

　　此趟草嶺健行的隔日是讀書會，黃菁請來了牛古兒童偶劇團廖順約，「各位小朋友！喜歡看戲嗎？」廖團長首先喊話，孩子們忸怩地微弱回應，場面有點尷尬；接著廖團長朝後排的家長們詢問，「各位爸媽，你們喜歡看戲嗎？」家長熱情高呼「喜歡」，場面頓時熱絡起來。然後，大夥兒開始玩起聲音的表情遊戲，有痛苦的喜歡、委屈的喜歡……，還玩「棒打老虎、雞吃蟲」的猜拳遊戲。廖團長提醒小朋友，必須誇張地去表現動作；黃菁跟著家長混在孩子群中，完全忘記年齡的代溝，整間教室鬧烘烘的，在歡笑與掌聲中，不會有人在意輸贏。

　　散會時，讀書會發送每個家庭《老師的十二樣見面禮》一書，做為下次討論的閱讀教材。讀書會每月也挑選出配合活動主題的小朋友書單，例如九月分的飢餓體驗營，便列出了《星月》——不一樣的人也可以交朋友；《巫婆與黑貓》——用尊重的方式愛人；《火童》——自我實現等，讓小朋友了解自己、更愛別人。

●孩子扭轉他的人生

　　草嶺古道之旅，對黃菁而言，別具個人意義，因為貢寮是他教書生涯的第一站。當年，若沒有貢寮國小的學生，黃菁恐怕未能察覺自己的天賦，不知道自己這麼愛孩子。這一站，不但扭轉他的人生，更影響日後他的教育方針。

　　一九七○年代，小學教員的社會地位不算高，對一般有志青年來講，被分派到鄉下國小，幾乎看不到未來，「我曾經不想幹了，想當個體面的公務員，但高普考沒中。為了維持生計，才勉強去貢寮國小。」即使報到之後仍沒死心，黃菁打定主意要再重考，沒想到，當他碰到小孩子，心一下子就死了。

　　都會青年遇見鄉下小孩的衝擊，威力無窮；叛逆老師教導調皮學生的伎倆，創意無限。

　　美勞課時，不會教畫圖的黃菁決定做饅頭，結果學生跑到廚房看了三次蒸籠，發現饅頭仍然沒長大；黃菁便毅然宣布，既然蒸了一個早上，基本上應該都熟了。當日放學時，每人分發硬邦邦的小饅頭，一路啃回家。黃菁事後檢討才知道，原來自己不懂得使用發粉，竟然用熱水去攪拌。

　　「那時候我當老師就是這樣，什麼都不會，有研習就趕快去學，像是作文、速讀、畫畫等。教育其實是師生的互動，對我來說，我一直都感謝貢寮的孩子，讓我突然覺得自己不是完全沒有用的人。」因為小孩的需求，大人才得以成長；如同有了孩子才開始學習扮演父母親的角色，當老師也一樣。

　　自此，黃菁燃起教書的熱忱，他每天動腦筋想怎麼上課、到哪裡進行戶外教學；學生不會打籃球，就教他們躲避球，土法煉鋼訓練成為校隊。這群農忙時會缺課的孩子們，讓黃菁重新思考，德智體群美，智育成績不是惟一的評鑑標準；他讓孩子的學習回歸自然原點，用現在的角度來看，有點像歐美學校的引導式教學。

　　這分堅定的信念，來自於一次謊言的省悟。某日，黃菁搭火車回台北，鄰座的歐吉桑與他聊起來，「請問你是小學老師還是中學老師？」這樣的問話，已明顯區隔兩者的位階，黃菁頓了一下回答，「中學老師。」

　　撒謊後的黃菁難過很久，「我在說什麼啊？如果連自己都無法接納自己，就不要幹啦，難道我不能當個成功的老師嗎？」從此，任何人再問起黃菁，他總是抬頭挺胸地坦承是名小學老師；而退休後再被問起，更是驕傲地說，他是小學教育工作者，「那是自我尊重，是一種行業的尊嚴。」

　　　　　　　　　(風雨無阻，也是訓練孩子永不放棄的能力)

●最遺憾的畢業典禮

　　當車子愈來愈接近貢寮國小時，黃菁提醒大家，路旁的小河叫做雙溪，三十多年前的他，經常帶著學生划橡皮艇，一路划到太平洋，再從福隆搭火車回貢寮。時光，如潺潺溪流，流回到一九七八年的第一個畢業典禮。

　　畢業典禮的前一天，幾位男同學偕同到雙溪河畔，大熱天，孩子們忍不住噗通噗通跳下水，結果，有個孩子從此沒有再上岸。

　　「老師，老師，有同學沈到溪底裡面去！」黃菁慌亂地飛奔到事發現場，他立即跳下河裡找孩子，一直潛、一直潛到深水處，仍舊看不到任何影子。

　　最後由專人帶著氧氣筒尋找，才把孩子從石縫裡拉出來。撈上岸的那一刻，柔腸寸斷的父母哭天喊地，小男孩彷彿仍有最後的感知，當下七孔流血。黃菁跪著緊抱著男孩冰冷的身體，嚎啕痛哭。

　　「對不起……，對不起……。」黃菁湧出的淚水含著深深的歉意，他捶胸自責不已。因為，一天到晚陪學生划橡皮艇的老師，卻沒有認真教學生游泳、認識溪流的險象。

　　「黃老師，不要難過了，一個孩子一個命啦，這是他的命。」小男孩的父親強忍悲傷，安撫泣不成聲的年輕老師。

　　畢業典禮，大家都歡天喜地，只有黃菁的班級愁雲慘霧，少了一個學生的畢業班，黃菁一輩子也忘不了。

　　「六年級有三個班，我教的是最窮的種田人家，其他兩班是商家跟漁村的孩子。志明畢業前做了一個萬花筒，他說：『老師，我們家很窮，我沒有什麼可以送你，這個萬花筒送給你。』當時我看見筒內的玻璃片紅紅的像是血跡，他才告訴我，因為他不小心被玻璃割傷……。」

●不讓悲劇再發生

　　車內，站立的黃菁手握著麥克風，突然無法言語，他靜靜地坐下來，拭去眼角的淚水；凝固的空氣，有如車窗外陰霾的天空，讓我連哽咽聲都要強制壓抑住。這是一趟意外的旅程，從而更明白蛻變的黃菁。

　　溺水事件之後，黃菁照常帶著學生玩水，「我要讓學生建立對自然環境的警覺，不要讓悲劇再發生。」

　　今年暑假舉辦的登雪山活動，黃菁帶領二十六位小朋友及十位老師，謝絕家長參加的攀登行程，就是要養成孩子們克服困難與挑戰自我的態度。

　　學生黃韋銘這樣記錄著：「因為確認颱風要來後，大家立刻趕下山，一路上幾乎沒休息，淋著雨、失望地走著。到了七卡山莊，校長告訴我們，山永遠在那裡，沒攻頂不要難過。而且上次讀書會的林義傑也說『不是盡力就好，而是要拚命』，頓時，我們的傷心都散去了。」曾經有過如此體驗的小朋友，將來面對挫折與難題時，肯定擁有比常人更強的勇氣。

　　草嶺健行一路上，小朋友總是喊著，「爺爺，你看這裡有大蜘蛛……。」「爺爺，我們來玩猜拳……。」尚未抱孫子的黃菁先過乾癮，讓孩子們喚他爺爺，感覺像是一家人，完全拋開成規與體制的層級。每次孩子們呼朋引伴，總少不了點名黃菁，我們的採訪也因此時常被迫中斷。

　　黃菁湊近我的耳邊低聲說著：「我這輩子脫離不了小孩，沒有小孩我會枯竭。小孩給我活水，他們是我心靈的天使。」這是他獨門的回春術，也是他的真心話。

●學生感念：老師用心投入

　　當時最深刻的印象是讀書沒有壓力、非常快樂。沒有老師像他這麼用心投入，他還自掏腰包買躲避球。他周末回台北時，經常會帶幾位同學一起回家，去逛百貨公司、圖書館、遊樂場等，讓我們鄉下孩子大開眼界。

　　我們是務農人家，平常要幫忙家裡，沒時間寫功課；後來老師來家庭訪問才理解，也就算了。他鼓勵我們，只要會一樣非常強的就好，既然書讀不過人家，美勞、體育方面就要贏人家。

●假日學校參加辦法

　　目前的活動以讀書會的成員為主，總共將近30個家庭，每次旅遊得出動3輛遊覽車。課程規劃分4個區塊，包含藝術、自然生態、身心健康、人文等。讀書會採會員制，以利掌握品質與績效；假日學校以讀書會成員優先報名，非會員也可報名，額滿為止。每個月的第2個周末舉辦活動，通常周六為戶外體驗、周日為室內讀書會。

　　網址：http://blog.xuite.net/oeoeo1208/edu

　　　　　http://blog.xuite.net/tsaiwei0913/holidays

●採訪後記

　　出發前特別打電話詢問，有無特別注意事項與攜帶物品？電話那頭的渾厚嗓音呵呵笑著，「帶著一顆愉快的心來吧！」果然，翻山越嶺並不累，因為被一群快樂的孩子包圍著。遙想當年我白衣藍裙的小學年代，如果我的校長叫黃菁，我一定也擁有「黃金」的童年時光。


圖文from)時報周刊 vol.1550, Tue, 06 Nov, 2007
http://magazine.sina.com.tw/chinatimesweekly/1550/2007-11-07/ba42416.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