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存在,你質疑那僅是幻象。我們總在幻覺之中遇見自己執意相信的真實。只要你相信, 那就是真的。
《鬼域》裡沒出現太多突如其來讓你的視神經抽搐, 心跳加速的幽靈魅影。對想在黯黑電影院中被驚嚇的觀眾來說, 誠然難以滿足。拍了連續三集《見鬼》之後的泰國導演彭氏兄弟這次想在電影裡表達的訊息已不再是僅限於訴說靈異故事,把買票入場的觀眾給嚇出一身冷汗,然後無時無刻神經過敏地在現實生活中搜索鬼影幢幢的痕跡。
小說家徐尋墜入自己曾創造且遺棄的冷寂荒域 , 遇見自己曾竭力拋棄的記憶片段。對於已逝世多年再相遇卻無法相認的祖父與未成形已流失的女兒, 只有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置身於殘垣斷瓦的廢墟之中, 她曾構築完美無缺的記憶版圖開始傾圮塌陷, 將她拋入深黯的漩渦裡……
一切被遺忘的人與事, 倏然重現眼前。記憶并不曾消失殆盡, 只是被遺棄於吸納記憶殘屑的世界裡。當她驚慌失措地踩踏殘破不堪暈黃的高樓長階往下逃亡之際,卻沒能預知自己即將落荒逃入自己不願想起及被遺忘的荒原中。鏽蝕的摩天輪與海盜船沉緩旋轉與搖擺, 仿佛是荒冷異境裡唯一歡樂的彩色標記。她驀然念及曾在夜裡接聽那幾通無人回話的電話, 裡頭傳來的就是摩天輪與海盜船器械發條緩慢轉動的聲音。最初好奇欲知的真相突然遁入現實之中,她的心底湧現揮之不去的忐忑不安。
在被遺棄與遺忘的荒冷異域裡, 一切都無法永遠存有,必須不斷遭受腐蝕再循環的過程。小女孩告訴她可在漫無邊際的玩具廢墟裡尋著童年時丟棄的娃娃與玩具。但即使尋著曾遺棄的事物,終究難逃腐蝕再循環的過程。現實生活中的人們,卻不斷製造垃圾與浪費資源, 無心處理分類可以腐蝕再循環的垃圾。電影中所帶出的環保訊息之意義是深刻的。
中介站是《鬼域》裡寓意極深的隱喻(metaphor) 。到中介站的路途漫長且艱辛,破舊不堪已然泛黃缺角的書頁上記載著一段隱語。｢野花,採之/ 赤地 / 月缺 / 天地脫色 / 綠草無根 / 即是離別之時也。」中介站仿若是現實人生中人們極力追求用以和不平等世界抗衡的精神境界。徐尋為了逃離荒冷異域 , 驚險萬分路經懸掛屍體的森林,佈滿嬰屍的暗紅隧道, 幽靈們往返的橋樑與被遺忘的廢棄墓地,才抵達陰陽相隔的臨界點。在逃亡的過程中, 懸掛吊屍的森林也許是無情戰爭留下的烙印,輕生或被懸掛至死, 只細訴了生命脆弱不堪的況味。嬰屍隧道裡啼哭的嬰屍是被遺棄的生命, 異於吊屍的是他們會在恐懼瀰漫暗無天日的隧道裡完成之前被終止的成長過程。這與現實世界相反的形態似乎暗喻了被遺棄的事物終將完成仍未被完成的。縱使被遺棄, 它們依然存在於我們無法預知與想象的世界。廢棄的荒涼墓地只有無法言喻的悲涼。灰黑掌心裡的黃色野花喚醒了幽靈溫暖的記憶。
整部電影的敗筆應是眾鬼狂追快到中介站的徐尋那一幕。曾被徐尋創造的小說女主角方玉玲披著一頭散亂長髮與厲鬼們張牙舞爪地奔向她, 吶喊他們被她創造卻被遺棄, 誓要她一輩子留在鬼域的的憤懣, 無疑是畫蛇添足。
電影的結尾安排得不錯。逃離鬼域的徐尋與現實中的另一個自己相遇,這是否意味著死去的記憶不斷被腐蝕循環 , 而她的靈魂死了亦可再度重生?
每個人都有想要遺忘的事物, 但遺忘并不等同於記憶不曾存在。
倘若記憶真的可以重生, 你不曾在記憶的夾縫裡消失。縱然我們的愛已腐朽,化為灰燼 , 湮滅。
20060704 16:30
Background music:
Explosion in the Sky “ The earth isn’t a cold dead pl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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