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我童年最記得的是什麼? 我的腦海裡一定會浮出一幅畫面: 下雨天,
坐在人力三輪車上, 母親緊摟著我, 我則輕輕地抓起那厚厚的帆布窗帘, 望著
外面世界, 滿心的好奇.
后來, 人力三輪車被淘汰了, 母親拎著小包送我到火車站. 火車幵了, 我
揮一揮手暫別月台上的母親, 母親的身影則隨著火車的向前奔馳愈來愈小; 而
我卻瀟洒地坐在火車木皮長椅上, 編織著自己綺麗的才女夢.
長長一段住校的日子, 從未感覺親情匱乏. 母親總會燒一些我愛吃的小菜,
假日托人帶來, 由我和室友分享; 而我卻不知回饋親情, 任由親情一天天地淡
遠.
等我拿到文憑, 興奮返回到家門時, 父母黑亮的頭發已開始抹上灰白. 我
喊著哥哥, 母親說: "哥哥到外地工作去了." 我喊著姐姐, 姐姐卻忙著整理行
裝, 準備出國.
我孤寂地在院子裡坐著, 看著, 家中熱鬧的日子似乎已不再有了. 那一年
除夕, 要吃全家團圓的年夜飯時, 母親一直倚著大門向外探望; 好久好久, 才
說: "幵飯吧!" 一臉的寂寞與無奈.
然后有一天, 哥哥回家來了; 騎著一輛米色的偉士牌機車, 后座帶了一位
時髦的小姐. 我和鄰居阿美一樣, 忍不住地摸了又摸這部"鐵馬", 而好多人,
也都用欽羡的眼光向它痴望; 但是哥哥卻興衝衝地向母親說, 他要結婚了. 說
完, 騎著鐵馬帶著女友走了; 母親依舊倚著大門外望.
后來, 我也走了; 走出親情呵擭的家園, 踏進社會的大門. 家外邊的花花
世界不斷向我眨眼, 向我招手, 誘引我向繁華熱鬧和虛榮投降; 于是下班后,
我總有一籮筐的藉口告訴父母, 無法回家吃飯.
父親從工作崗位上退休后, 閃亮耀眼的勛章和獎狀卻換不回逝去的青春年
華, 于是寂寞與懮鬱俱來. 可是, 我不知道, 哥哥不知道, 姐姐也未覺察. 父
親在寂寞中, 懮鬱中, 一天比一天虛弱, 母親于是焦慮起來, 卻無人能跟她分
擔.
那天, 我真的發覺父母老了. 那是收到國外的入學通知, 在矛盾中被父母
催促著上路的一天. 在機場, 父親半彎著腰, 虛弱地抓緊我的手, 我的淚老是
不聽使喚地涔涔落下. 而母親雖一直患有頭暈的老毛病, 卻無論如何也要看我
上飛機. 于是, 我入關后, 忍不住地隔著透明的落地窗, 頻頻地向父母揮手.
當飛機衝上雲霄時, 我才忽然覺得親情竟像天上的雲愈來愈遠, 愈來愈渺茫.
異國的冷漠, 求學的苦澀, 使我愈發覺得需要親情的滋潤與溫暖. 可惜家
書卻很少. 我幾乎有些抱怨了, 連最愛我的父親, 怎麼也偷起懶來. 期盼了好
久, 母親才寄來一封家書. 雖然依舊叮嚀我的生活起居, 但我卻不禁納悶, 這
張藍色的信箋, 怎麼隱約透露著母親散落的淚痕與悲哀? 淚痕模糊了母親的筆
漬; 我于是試著撥電話回家, 家裡卻一直無人接聽.
我匆忙地收拾行囊, 返回家園. 親情的召喚, 使我夢中一再重疊父母親日
益憔悴的容顏. 等我匆匆赶回家門的時候, 竟有些情怯起來. 朱紅的大門雖說
依舊, 母親則一臉詫異我突然歸來. 于是我不禁惊問: "爸爸呢? 爸爸到哪裡
去了?" 回答我的先是母親一連串的眼淚, 然后才喃喃的說: "你爸爸走了!"
有一串長長的日子, 我習慣地倚著我家朱紅色的大門, 向外痴望. 如今,
四周的高樓大廈, 幾乎掩沒了我家這幢舊式的平房! 歲月滄桑, 人生無常, 可
是親情卻永遠不變. 什麼時候我才能再度坐在大圓桌上, 和父母, 兄弟, 姐妹
同吃年夜飯呢?
過去了, 那一串串的歎樂年華.
消逝了, 那牽腸掛肚的溫馨歲月.
By:方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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