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陷入嚴重失語的困境。
美國人、英國人、加拿大人、澳洲人，總之是講英語的人，三五成群的在我身邊嘰嘰喳喳。高速的英語對話，我最多只能聽懂八成，面對一眾英語人，我只得沉默又沉默，偶然有機會說幾句話，也說得結結巴巴的，本來已經蹩腳的英語口語，在群眾的壓力下就更顯得蒼白無力。從沒想到，在所謂的教會活動裏，要碰上友善而又有耐性的人竟然是這麼困難的。沒想到，這些說英語的人發現你的英語不太流利時，竟然都馬上一一轉移談話的對象，尋找自己的同類，然後對你視而不見。他們既沒有把說話速度稍稍放緩的動機，也沒有轉用漢語跟你溝通的意欲（儘管他們都會漢語或正在學習漢語），而只是把非英語者排除在外。他們的反應讓我對自己的英語更沒信心，讓我說得更不流利，甚至說不出話來。然後我知道，我的失語症又發作了。我知道，其實他們比我的同學或老師己經友善得多了，至少他們不會出言挖苦或批評我的表達能力。
在學校裏，我被普通話人排除在外；在這個international church裏，我被英語人排除在外。原來我患的失語症，是普通話和英語兩者皆失。我實在很難過，覺得自己實在太笨拙了，覺得自己的語言能力實在太糟了。可是我心裏的另一個我跳出來對自己說：“其實普通話和英語都不是你的母語，就算你說得不好也是天經地義的，何況你的普通話比外國人甚至很多中國南方人的好，你的英語比一般中國人以至一般亞洲人的好。你根本就沒有必要要求自己說得跟native的一樣。”（後來我想到，讓我有這種想法的，是來自德國的寧蜜和法國的他，因為他們都曾經分別跟我說過類似的話，甚至說我教漢語比中國人教得好。）無奈的是，我總是置身於排除異己的地方，不管在普通話人的地方還是在英語人的地方，我都是異類。在這裏，我真的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
晚上，印尼同屋說她想學廣東話（因為她媽媽會廣東話），每當她問我什麼什麼的廣東話怎麼說時，我都要想好一會兒才能想出來，我似乎連廣東話也不太會說了。回到房間，看見書桌上的法語課本，我想到自己說學法語說了半年，最終沒學會幾句法語。唉，也許我不該太貪心，英語和普通話都還沒學好，就不應該再學另一種語言。人該有自知之鳴吧，我又不是有語言天份的人，學這麼多語言幹嗎？現在的結果是什麼語言都學不好，甚至連自己的母語也說得不好，這無疑是語言上的慢性自殺，讓自己會的幾種語言日漸模糊，然後同歸於盡，然後一切歸於無有，然後以沉默代替說話。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語言，也許就沒有偏見，沒有歧視，沒有自傲，沒有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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