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會，幾乎是每個人最討厭的一個字句，也是最能代表自己好像很忙碌的一個字句。
但是，開會對我來說，卻是一種比修稿、改稿、重寫、、、等等，還難應付的人際關係表演。
嗯。開會的確是一種表演。
平常兩袖清風、無所事事的人，只要在會議桌上搶得發言權的「頭香」，或是把老闆的毛順得很舒服，會議桌上、會議桌下，他們的生活都算蠻愜意好過的。
這樣的人，我心裡還蠻佩服的。要不是天生就是九官鳥轉世，他要經歷過多少的人情臉色，才能學得這樣的一技之長，口若懸河、內容空泛，卻能縱橫會議桌？
看這樣的人說話，就像看一場煙火表演，看的時候很燦爛，看完後，一片黯淡。可至少，還算是表演，還能讓人為之撇著嘴角，鼓掌叫好個一兩聲。
我自忖沒身懷這樣的絕技，想爬上高竿，就老老實實踏實腳步去做吧。至少我對得起自己的工作。
蒐集劇本內容的資料、相關報導、人物個性剖析、韓日劇相似情節的影片蒐集、劇本行業的知識、角色背景的設定、、、、、甚至，連角色們該穿什麼衣服、該用哪一牌子的首飾、顏色、喜愛的食物、髮型、開的車子、、、、這些都在我的關照內。
一上會議桌，這些資料代替了我的嘴巴，可以讓製作人和其他合作的編劇伙伴一起參考，一起進入這些角色們的世界。
這是我的表演。無聲的表演。
但，有一種會議上的表演，卻是讓我多年疑惑，百思不解。
會議桌上，常會有些人也不發表意見、也不附和老闆意見、也從來不做事前準備，雙手空空，一條柱子杵在角落。該吃的餐點吃了、該喝的咖啡也沒少喝，該上的廁所也頻頻上、、、、可是，當你問他的看法時，他卻常常不在狀況，甚至直接了當：「你們決定就好！反正我的意見不重要、、、、、」
可是，一旦老闆不在場，這條隱形人一樣的柱子就好像脫離魔咒一樣，突然活了過來，突然跟你擺老裝熟：「唉啊～妹妹啊，你幹嘛那麼認真，我在這行混了這麼久了，跟你說吧！當編劇就是要懂得混，老闆想寫什麼就給他什麼，不用幫他找太多資料，也不用幫他寫太多東西，到時候在劇本的頁數上盡量灌水就好了、、、反正也只不過幾萬塊，不用太認真、太拚命啦！、、、你這樣，反而會壞了規矩，讓我們這些老ㄎㄚ很難做人ㄟ、、、、、、、」
這位突然復活的「老屁股」編劇，一邊吞雲吐霧，鏡片後面用世故又關懷的眼神叮嚀囑咐著我，還不忘把我拉攏跟他們「老屁股團」靠攏一塊，一起跟製作人爭取更高的劇本費、、、、、
製作人一回來，「老屁股」煙一熄，又恢復隱形柱子的角色，蹲在坑裡，好像剛剛那一大串的話，是廣播裡放送出來的。
因為我的屁股還不夠老，最近練了瑜珈，覺得還蠻柔軟的，所以，也沒把「老屁股」的話擱在心裡。開會時，「老屁股」又說那些沒營養、狀況外的混話時，我這個太認真的「小屁股」就不爽起來了：
「那到底你的意見想法是怎樣？、、、要附和製作人也要有一定的程度，有些製作人隨口說說的戲，根本寫下去就是屁！怎麼可以隨便打混呢？」
「老屁股」也火了：「幹編劇就是這樣！就算是屁，你也得寫出屁來！」
「小屁股」我說了絕話：「當編劇也要有自己的尊嚴和想法、、、、、」
想不到，我這話一出口，不但「老屁股」火大，就連一旁口燦蓮花，最會順製作人毛髮的伙伴也批評起來了：
「你頭腦有問題！搞不懂啊？編劇就是沒尊嚴！、、、老闆講的就是聖旨！你想拿錢，就得頂著人家的屁股寫！」
比數：二比一。
「小屁股」我敗下陣來。可是，火氣卻還是很大。製作人老公兼導演也趕來跟我們開會，一看就知道酒還沒醒的模樣。製作人尊重老公導演的意見，導演看也沒看我辛苦整理準備的東西，就說他要哪一版哪一版的故事走向、、、、、
沒有上過EQ正腦班的我，冷靜開口：「你要那一版本，那請你告訴我，這個版本能走幾集？要怎樣發展下去？、、、如果你能照這版本說出至少五集以上的情節來的話，我就寫！」
我的話真是讓現場冷到南極去、、、、、、
我那舌燦蓮花的編劇同學，還有一旁抽煙的「老屁股」，一聽我竟敢當面頂撞導演，連忙護駕：「我也覺得導演說的對、、、」「導演要這樣就這樣啦、、、版本就這樣定啦！」
面對巨大的歌利亞巨人，矮小如我的大衛雙手抱著胸膛，思量著如何擊潰巨人塑造出來的假象，讓巨人應聲而倒？（註：西洋神話裡，矮小的人類大衛，以石塊擊死高他三倍的巨人歌利亞，拯救了村莊。）
想不到，我手中的石塊還沒丟出去，製作人竟然說話了：「我也覺得小瑛說的版本比較好ㄟ、、、老公你要不要再想想？你說的那個版本，我也覺得太單調了、、、、、」
現在比數：三比二。
巨人隊仍領先。
導演雙眼呆滯站起身：「我出去抽個煙、、、、、」
「老屁股」也跟著出去抽煙。這是男人跟男人一起抽煙搏感情的好機會，怎能不把握？
抽煙回來。導演仍堅持要他那個版本。
「舌燦蓮花」同學，知道製作人喜歡我的版本，於是開始見風轉舵，慢慢靠向我這一邊。跟導演比較兩個版本的故事哪裡好、哪裡不好、、、、、
於是比數變成：2.5比2.5
可是，就算我們盧了五個小時，還沒酒醒的導演竟然還是說：「我要我這個版本、、、」
我真差點笑破肚皮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真想叫製作人和導演自己回家打一架再來！夫妻兩自己都擺不平，叫我們怎麼寫下去？
到最後，導演有點醒了，看著製作人老婆的眼神，好像退讓了：「好啦好啦，那就用你們的版本。我要去華視開會了、、、那邊現在的劇本真爛！爛到我拿來擦屁股都不要、、、、、」
導演起身走了。「舌燦蓮花」同學就完全靠向我和製作人這邊。
比數：一比三。
巨人歌利亞倒下了。
「小屁股」我雖然爭取到我覺得好看的劇本版本，可是，心情卻是不好的。
因為隔天要繼續開會時，「老屁股」竟然任性耍賴不來了！
「老屁股」跟製作人說：「反正我去開會說的意見也是白說，你們只要聽貓小瑛講的就好了。她最認真在弄這案子，她的意見最好，我的意見最爛、、、、講什麼都是屁！我不去開會了！、、要寫劇本，分好場再給我寫！」
製作人被「老屁股」編劇削了一頓，心情不爽，覺得好像她這個製作人做得很委屈，竟然被人這樣擺道，於是情緒發洩在我身上。要我去跟「老屁股」道歉。
我疑惑：「那個人從頭到尾都沒心在參與討論，還扯大家的後腿。還要我跟他一起打混。現在又任性擺爛不來開會，又不是小孩子，有吵有糖吃。而且他還是四十幾歲的大男人ㄟ！我們的前輩ㄟ、、、、我不明白，這樣不成熟的人幹嘛要我去跟他道歉？」
雖然我嘴巴上沒說出這些話，但是心情悶到極點。
少了「老屁股」在旁邊扯後腿，我只得更努力把事情做好。
那天開會，才幾個小時，我們竟討論了兩集的細分場。進度讓製作人很滿意。製作人還說：「小瑛，如果你每次開會都表現的這麼乖的話，那就不會惹人生氣了、、、、」
我笑笑。
瑜珈課時間到了。我起身，收拾電腦。製作人還想要人陪她聊天吃飯（演藝圈製作人的通病就是，沒人陪吃飯就不會吃飯。）可是，我不想因為那些無聊的應酬失去更多自我。
背起電腦，掰掰。
我那「舌燦蓮花」的同學很識相地留了下來，聽製作人吐苦水說委屈：「小瑛很認真，可是脾氣太硬了、、、、那個老屁股雖然有經驗，可是根本沒東西，還想吵糖吃，不自量力、、、、」
「舌燦蓮花」同學連忙摸製作人的毛髮：「對啊對啊，你真的好辛苦喔、、、、、」
製作人一高興，立刻要了我同學的帳戶，說要先把劇本費匯給她。（我同學連一個字都還沒寫到，只因說的製作人爽，還沒工作就先領到錢了。真佩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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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滂沱冷雨中，趕赴瑜珈課，只剩半個鐘頭。我還是拖著濕濕的褲腳，坐下來伸展我的身心靈。
「最認真的人請舉手！」
「又！」
「好！就是你！你有罪！出來跟大家對不起！」
「？！」
在瑜珈的動作中，耳朵邊的喧囂和疑惑委屈不解，慢慢消融。就像窗外的雨水一樣，滑過窗子，雖然會在玻璃上留下些許漬痕，可是，只要風一吹，只要陽光一出來，就會蒸發不見。玻璃還是透明的，我還是我。
是的。我要為我的太認真、太執著、太不懂彎曲自我、太不懂察言觀色、太無法縱容打混態度、太希望故事說的精彩可期、、、、、太多太多的念頭，而一鞠躬道歉。
對不起喔！我實在無法變成「老屁股」，也無法變成「舌燦蓮花」。
因為我是貓。貓只有三歲小孩的智商。
所以，永遠天真、永遠勇敢不怕！
上帝問：「認真的給我滾出來道歉！」
貓小瑛舉起招財貓手，大聲應和：「又！是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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