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八歲那年暑假,他認識了他。
大學聯考落榜後,他便隻身來到台北的繁華裡。一度考慮放棄唸書,準備打工跑業務糊過日子。正當在南陽街徘徊時,他看到他走進補習班。
後來,他跟他成了補習班的死黨。
他眼中的他,是個濃眉大眼的好看男生。他喜歡叫他city boy,就是那種典型的都會男孩,白白淨淨、沒有一點兒瑕疵,連走路還帶點氣質的悠然。
家境並不好的他,日子過的很克難,加上補習費、生活費的沈重壓力,重考的這一年,他過的挺辛苦。不過,每天能跟他相處在一起,這些生活上的困頓反而成了一種甘美。
他常收到他送的小禮物。有時候,是張小卡片,鼓勵他下次考試要加油;有時候,是他的心情抒懷,讓他感受他的喜怒哀樂;有時候,信裡還會夾一隻紙鶴,說是滿心的祝福。
他真是個手巧心細的男孩,有一回,不小心說出他的午餐都只是麵包配開水,是因為生活費的不足後。當下他就把便當推給他吃,還直說飯菜太多吃不下。此後,他便跟他共吃一個便當。
那是一種幸福的滋味。他心裡一直這麼想。
他也不知道怎麼喜歡上他的。就是那天在南陽街瞥見他,就決定跟著他走,也因為如此,走進了他的世界,也走入了他的世界。
慢慢地,他才知道,他並不是重考生,而是念夜校,白天進補習班唸書。
這樣一定可以考上大學。他看著他信心滿滿的說。
他偷偷摺了一千只寫滿考上大學的紙鶴,在聖誕夜那天,放到他書包裡。他不知道他回家後的反應,只知道他滿滿的祝願,在午夜前,得到了回應。
此刻,他懷裡抱著他,幸福的感覺像強烈跳動的心臟,整夜都在亢奮狀態。他很想吻他。
一直把他當作哥兒們,不敢對他有不禮貌的舉動。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接受同性的愛戀情誼。連每次手臂的不經意觸碰,都會讓他低迴不已。但是,懷抱裡的他,讓他覺得充實的擁有,卻沒勇氣去親吻他,只是把它的手握得好緊,好緊。
就怕他從手中脫離,不再出現。
一個欠身,他把懷中的他挪了挪身子,俯身在他耳邊呢喃,卻逗得他全身他發顫。原來這是你的敏感帶!他揶揄。
看著眼前淨美的男孩,他忍不住親了他的唇。他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帶著些些的淚,晶瑩的淚。
他知道,他是喜歡他的。
隨著聯考的接近,他跟他的感情不減反增,彼此也相互鼓勵。這段日子是他北上補習以來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聯考完後,他消失了。為了不讓他找到,他片刻也不留的離開了台北城。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麼做,只是覺得,他會離開他。
大學四年,他過得很不快樂,因為他想念他。後來,他發了瘋想去找他,卻發現他搬家了,也不曉得他考上什麼學校,他就像泡沫一樣,消失在這個城市。
後來,他嘗試與女生交往,想企圖忘記他。只是,他失敗了。
他仍然忘不了他。
多年後,他結婚、生子。日子過得還算美滿。
這天,秋涼的假日,他帶著妻子與小孩出外散步。
走進二二八公園,他才發現,公園裡變了好多。不但人事已非,景物也滄桑了不少。他不禁感嘆。
遠遠地,他看到了他。彷彿時光倒流,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會在這裡遇到他。
他似乎沒什麼變化,仍是一派悠然的氣質,只是眼神裡多了些上班族的神采奕奕。
他趨前打了招呼。嚇到你啦?望著滿臉驚訝的表情,他歉然。
只是,內心的抱歉,卻是怎麼也開不了口。
他靜靜望著他,跟他聊這些年的過往。
一如往昔,他習慣把手揉進他的髮,纖纖細細的,像是那年懷裡的他,背脊纖纖滑滑的膚觸。時間彷彿凝止,他好想回到十八歲的年紀,再活一次。
看見他發呆的樣子,跟以前一個樣,不禁呢喃在他耳畔。卻感覺他觸電似的顫抖。你還是這麼敏感。他心想。卻是更多的不捨與遺憾,當初怎麼會不告而別。
他不知道離開他的理由對不對,只是覺得不應該耽誤他的未來。也許,他或許是一時迷惘,陷入這個世界。
萬萬沒想到,事隔多年,他才發現,他跟他都逃不開這個世界。
是宿命的安排吧!他嘀咕。
孩子的聲音把它喚回現實。他下意識介紹家人給他認識。
他看見他的眼中有一些訝異,還有更多的失落。其實,他何嘗願意這樣子呢?
他不敢問他的感情事,怕聽了會難受。不管是什麼樣的情形,他都心疼他。他覺得他對不起他。這麼多年了,他讓他獨自承受一個人的生活,而自己卻獨自逃開;雖然自己也不好過,但斷了音訊的他,又怎知他的日子是否快樂?
他很想告訴他,我沒有忘記你。卻怕打擾他的心。
他想,該走了。不該讓回憶佔滿心境情緒。畢竟,他有妻兒。
最後一眼,他深情的看著他,他彷彿也懂了。淺淺一笑。我沒有忘記你。
你知道的。
剛入秋的台北城市,到處都是懷念的痕跡。而他的出現,卻是天外飛來一筆的意外,就像落葉飄落,不經意跌進他的記憶。
寶寶,跟叔叔說拜拜。他輕聲說。
叔叔拜拜。寶寶大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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