購買網址：或者是連 結到森森購物網








今年是在歐洲過的年。臨走時問大文：「要我帶什麼給你嗎？我在布拉格比較有空，可以逛逛街。」他說：「不用特別去找，但假如看到了，可以幫我帶德弗札克的《新世界交響曲》的譜子嗎？」我心裡想：帶譜子不知是什麼意思？
我的行程是從桃園機場經香港、蘇黎世到布拉格；待一天即坐火車去維也納，接著去薩爾斯堡，各待上幾天後再回布拉格。時值二月，然而天氣並不比台灣冷，由於聖嬰現象，今年是暖冬。當地人說往年此時，路上都是15尺高的積雪，可是寸步難行。
住在老城區，一出來就是大街。我們沿著櫥窗慢慢逛，波西米亞風的裙子，開滿了花朵，已經聞到春天的氣息了。一家專做馬卡龍的糕餅鋪，從玻璃櫥窗望進去，滿坑滿谷的點心，美麗的色彩與形狀並列堆疊，還有甜甜的香味緩緩飄了出來。除了幾個英文招牌，間中一些中文菜名之外，一街都是捷克文。我們看不懂，不知都是些什麼店。所以就這樣在外頭逛著，覺得有點意思才進去。是一家賣文具的，我好奇有什麼新巧好玩的東西，就推門進去，原來是書店。
既然看不懂書，我直接問：「有樂譜嗎？」那男店員用手一指：「二樓」。上得樓來，看看全是書架，德弗札克在布拉格，自是在當眼處。隨意一望，就看到了我要找的《新世界交響曲》，沒想到不是薄薄幾張紙，而是厚厚一本書。紙有點黃，邊緣裁剪得似乎不太齊整。我問：「裡面有沒有新的」？答曰：「這是二手書店，你看到什麼就是什麼，不然你挑別的版本。」別的是有幾本，都很新，都是薄薄的；而我這本厚的，不那麼新，卻是質樸可愛。《新世界交響曲》另外一個名字叫「第九」，所以旁邊擺了幾本也叫「第九交響樂」的譜子。海頓的那本好像一直望著我，看得我挺難受的，所以一併買了。
回到台北時，大文還在洛杉磯他哥哥處，我留下譜子，即返台中。等我再到台北，自己拿鑰匙開門，在門口即看見大文斜倚書桌一角正專心在看書。我問：「你看什麼書呢？」他說：「《新世界交響曲》啊！」「怎麼樂譜會那麼厚？」「是交響樂譜啊！每一個樂器的部分都有」。這感覺太奇怪了，他在讀譜。「看譜子好過癮，好像在指揮」。
我倏然想起大文五歲時，我帶他去萊克辛頓小鎮的城中心吃早餐。這是我們例行的星期六親子時間。車子裡流瀉出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樂》。我逗他：「你會不會哼？」「會啊。」隨即哼起來。他哼得一板一眼，我簡直驚訝極了。接著他說：「剛才是鋼琴，現在是喇叭了。」「是法國號了。」「我嘴巴不夠了，需要五個嘴巴一起。」對我而言，這真的是石破天驚的一瞬。我不知道他於音樂是這樣聽的，樂器與樂器之間有獨白，有對話；有齊聲，有爭拗。我只是聽到一串串優美的音聲而已。之後我就送他去學琴了。
大文十三歲時我們一起去紐約百老匯看Show Boat音樂劇，戲裡的故事從1887年說到1927年。第一幕點出流經美國四大州的密西西比河與河上一條船走埠賣唱的煙雨人生，背景是南方的棉花田；第二幕是南北戰爭以後的芝加哥，我們看到年輕的女子在汽車上唱跳爵士。大文興奮地搶著說，第一幕的黑人音樂如何，第二幕的爵士音樂又如何。而我則是完全被一黑奴碼頭工人所唱〈Ol’ Man River〉低沉而壓抑的歌聲給震懾住了：老密河！它滾滾流向前去。它什麼都不說，它什麼都看到，只是滾滾流向前去。而汽車使我想起二十年代福特公司的發明，明白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這40年的語境，我還是只聽到了文學。
耽溺在自己的文字世界，彷彿心滿意足；看到大文讀譜如讀書，方始領略音符宇宙的浩瀚。目前尚未進入樂器與人聲交響的祕境，但知其有波瀾壯闊，有漣漪迴旋，以至於大音無聲。雖然只是站在門口，已不由得浸淫其中，感受到風光無限。
(中國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