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現在,你還無法確定,無法確定你是否,進入那女孩的夢。
你決定找個人談夢,談那若有似無的夢,那邊際,那夢的邊際裡,涵蓋些什麼,你想起一個朋友,一個在深沈的內心裡,同一個世界的朋友,你們無話不談,從散文到小說,從小說到詩,從你的創作到他的創作,多少個夜晚,從一杯酒到一杯茶,伴著吉他,伴著歌聲,那孤寂,那迷惘,那偉大的夢想,那失落的情傷,在沈默的空氣裡,在語言,在筆端,化為力量,一種探索的力量,再轉化為默契,那默契簡單的說,就是一種相視而笑,情緒的香甜或苦痛,都在心照不宣的微笑裡,再轉化為創作,再分享,你們最近聊起了聖經,你們都感謝主,在文學的嘗試裡,並未讓你們孤單。
下了交流道,車子進入了中港路,朝著沙鹿的方向,繼續前進,一路上,聽著巴哈的大鍵琴,你想起前一陣子,到日本旅行,在飯店的房間裡,你開了廣播,整個深夜,播放著巴哈,尤其那大鍵琴,感觸最深,隔著窗,看著幕張的海,你想起南庄的那女孩,你決定寫信,你決定不讓思念無形,你決定將那深刻的愛幻化,幻化成另一種形式,一種具體,一種解碼,那之間解不開的密碼,你突然靈光乍現,發現了答案,提起了筆,那靈光充斥著你,
還有巴哈,和那大鍵琴,直到接近天明。
那女孩回覆了你,也向你表達了思念和愛意,你豁然開朗,心中的石頭,終於放下,你禁不住歡喜,竊笑,你心想,那女孩終於將夢的門打開,讓你進入,讓你探索,讓你自由在夢裡的森林呼吸,那空氣,那心曠神怡,你好久沒有的舒暢,那沐浴在夢裡的滋味,久久,久久的沈浸,沈浸在夢裡的感覺,那真實的感覺,絲毫不像,夢。
於是,你開始回想,回想交往的最初,那默許的約定,那排山倒海的夢想,那神學院,那信仰的追求,那聖殿的服侍,終生的敬拜,你想起剛讀過的經文,那女先知安娜,那寡居的八十四年,那憑著信心的等候,那盼望,那恩典,那親眼見到主的喜樂,於是你開始自省,那信心的不足,和那罪,那過去的你,那軟弱無助的你,那亟欲覓得一個依靠的你,走進了教會,信了主,認識了那女孩。
你徜徉在夢裡,這是第二次的海邊相約,那女孩來之前,你提早到了海邊,天氣依舊濕冷,風依舊吹,你想起你們第一次的相約,那女孩握起你的手,指向夜空,指向那勺狀的星座,你一直沒告訴那女孩,其實那晚,你什麼也沒看到,你看的是那眼神,你一眼就看透那天真眼神內的空洞,那深深的寂寞,那渴望被愛,又害怕被愛的矛盾,那壓抑,那情感的壓抑,那手,主動將你溫暖握起的時候,彷彿是種暗示,暗示你的呵護,暗示你的關懷,你懂了,你真的懂了,於是你甦醒,於是你緊緊握住,於是你終於開口,告訴了那女孩,在你心裡,早就期待這一天的來臨,那女孩說,這是默契。
看著大海,你不禁自責,自責自己不夠細膩,傷了那女孩,深深傷了那女孩的心,當你望著大海遠方出神的時候,那女孩出現了,在你的右邊,雖只隔著一小步的距離,但彷彿是兩個世界的遠,因為你們沈默了,長長的沈默,沒有交集的沈默,彷彿世界也沈沒在這無聲的氛圍裡,那女孩終於開口,她說她心裡一直存在不甘願三個字,每個人的未來都很明確的時候,她真的很想試試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她說她好像不曾不顧一切去做些什麼,她說她想讀神學院但不是現在,她說她想離開這個地方,她說她想念死去的弟弟,她說她只要一碰感情就會這樣,她說她好像不太適合你,她說她把幸福還給你把寂寞留給自己,她說她和你說這些,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沈默了片刻,背向那女孩,孤獨走在沙灘,那每一步,都是煎熬,都是掙扎,你折返,走到那女孩的面前,開口問了,
「妳怎麼知道還給我的是幸福,而不是 寂寞呢?」
「我們真的沒辦法把距離拉得更近了嗎?」
你們緊緊擁抱,輕輕一吻,那寧靜又熟悉的風吹著,是再見的吻。
離開海邊的時候,你回頭看了一眼,陽光從雲裡出現了,你懷疑那陽光出現的意義,那是你們之間的希望之光嗎,你們的結束是另一個開始嗎,是另一個溝通的開始嗎,是另一個階段的開始嗎,你不禁心裡想著,休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就讓你們的感情休息休息吧,也許那光,代表著希望,也許路,就這麼不同了,就這麼叉開,成了平行,或是最遠的角度,朝著不同的象限邁進,不再相遇,你說的是那感情,不指別的,好聚好散吧,人生不就這樣嗎,你原以為這是給自己最好的安慰和藉口了,你突然想到你那有限的眼光和想法,你突然想到你沒有權利為眼前發生的一切,妄下定論,那下定論的不是人,是神,你回頭再看一眼那光,你有了新的解讀,那是笑,一種神秘的笑,是神,在偷偷的竊笑。
到了沙鹿之後,朝著大度山頂,繼續行駛,那紅土飛揚,那一望無際的蕃薯田,塵囂被你遠遠拋開,你的心,有一種平靜,遠遠的,遠遠的,你看見了他,他正向你招手,下了車,你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你們都笑了,是那種默契的笑,毫無保留的笑,你將這篇那女孩的夢拿給他,他細細的讀完了,他問你,你寫的是散文嗎,你沒有回應,他又問你,是小說嗎,你笑而不答,是詩,他肯定的說,你笑了,開懷的大笑,好久好久沒這麼笑過了,回到車裡,拿了兩罐啤酒,互敬了一口,索性躺了下來,看著那藍天裡的白雲,於是你開口說,
「是什麼都不重要了,各取所需,今天也許是詩,明天也許是小說,後天也可以是散文啊！」
「為什麼這麼多逗號?」
「故意的。」
「想表達什麼嗎?」
「還沒想到,就當作夢的涵蓋吧！」
「涵蓋你濫用的逗號?」
「是啊,這逗號總有一天會在夢中清醒的。」
「那你呢?」
「就像那逗號。」
「我們繼續談夢嗎?」
「當然啊,不然怎會來這找你。」
「那女孩呢?」
「虛構的。」
「真的?」
「你說呢?」
於是,你們沈默了下來,不再談夢,只是靜靜的看著天空,直到星光落在你們臉上,虛構的嗎,是夢嗎,曾進入嗎,那女孩呢,你心中一大堆的問號,還是想想未來吧,你這樣告訴自己,你不禁仰天,問問那對你竊笑的神,
「親愛的天父,親愛的神,我們會一起去讀神學院,一起去追求信仰嗎?」
你努力的傾聽,除了蟲鳴,沒任何一點其它聲音,靜靜的,輕輕的,心底有了聲音,那是內心的回應,你看看他,他也看看你,你們又笑了,你知道了答案,那女孩的夢,是不是夢,已不重要了,你決定返回南庄的夢裡,將這篇那女孩的夢獻給那女孩,並告訴那女孩,其實什麼事也沒發生,愛就是這麼簡單,不是嗎。
你再次重重拍了他的肩膀。
走吧,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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