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给我的信，从外地回家，电脑桌上父亲留了一封信给我，他这样做已经三四回了。信很长。
——儿子
M儿:
为你的事我想了又想，还是得跟你谈。你不在家，我且写下来，让你慢慢咀嚼更好。
那天饭桌上我发火了，好像几年都没动过火——不论对谁，那天我是感到太突然，太失望！我不该那样对你，请原谅。我现在也能理解你，我们两个的想法距离太大，让你接受我的观点很难，你已经努力过，失败了，没有信心，所以横下心“我行我素”，分明知道我最忌讳你用“无知”“不懂”来伤害我，你偏要说，宁可将脸伸到我面前，差点激起我真动了手。那个场景是令人伤心的，首先伤心的是你母亲。后来我们两人都冷静下来，才没有造成什么恶果。我感谢你的理智与冷静。
但你宁可这样来顶撞我，说明你的固执。我知道你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压抑良久终于爆发。是我的不断叨唠给你以压力，我应当尊重你的选择，并且相信你是对自己、对父母负责的。但我仍然觉得这件事你没有想周到，你精神上有障碍没有消除，做父母的必须不厌其烦地跟你谈，希望你能冷静地听一听！
你现在的问题是感情上转不过来。你说过，你并没有生理上的缺陷，而精神世界是属于那一种。为什么会这样，世界许多医学和心理学专家也在研究，早些年一篇文章曾说，某生理结构上有变异（好像是说脑垂体附近），但没有足够的实例支持。世上确实有这类人，且占一定比例，我们只能哀叹命苦，不能指责你。不能简单命令你改变，我们照样疼爱你！
然而我们无法放弃或放松对你的劝说，这同样是因为爱你！你明明知道那是条死胡同，走下去是充满危险的，哪能听之任之！你必须走出来，而且要快，总在踟蹰观望也不行，年岁不饶人，老父老母无法放下这悬着的新！你千万千万不要放弃你已经作过的努力，千万千万不要丧失信心！不要拿别的人婚姻失败的例子来拒绝婚姻！你问我：有谁个同性恋者的婚姻结局是好的？这我确实无法回答，造我们社会，同性恋是不会公开的。不过我可以反过来问：有谁个同性恋者是因为这个原因婚姻破裂的？同样也找不出实据。在未开化的农村当然也会有同性恋者，他们照样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生子延续后代，原因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类，在西方可以游行争“人权”，而且他们会以同性恋为耻，会努力改变自己最终融入社会。我不是宣扬“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只是说，不看得太难就有决心和信心改变。我上黄山时穿着双塑料底鞋，走过了“鲫鱼背”，毫不害怕，下山时见到“严禁穿塑料底鞋子上山”的牌子倒后怕起来，平地摔了一跤。如果我事先看到那牌子是肯定不敢上山的，这个道理你很清楚。这个比喻并不很恰当，上山是有危险的，可能送命。两个人的事，好则合，不好则散，现代人没有“从一而终”的束缚，危险或恶果小得多！
你性情沉稳、细致，这是优点，所以我们相信你，不象许多父母整天叨唠嘱咐，生怕衣穿少了，东西忘带等等，如果你是个如XXX（我们一个邻居）样的孩子，我们肯定放不得心，你也会十分烦的。为什么独在此事上我十余年啰嗦不断呢？就是你性格中有一大弱点，便是过于谨慎，甚至神经过敏，因而自信心不足。在对待婚姻上，你一是生怕有一点不协调就会造成悲剧，二是总认为自己改变不了，会痛苦。
关于第一点，我说，要赶快放弃那种“一见钟情”爱得死去活来的爱情理想！生活完全不是那样，正因为如此，人们才将这种理想寄托于文艺作品（特别是影视剧）中。你说同性恋的异性婚姻都无好结果，异性恋的婚姻不同样有许多到不了头吗？婚姻毕竟是两个（加上父母子女是多个）独立的人的组合，而不是合成一个人。舒婷的《致橡树》写得好，两棵树互相依存却不是对方的附庸，当然就会有矛盾，就需宽容、忍让、迁就，实在不行，散伙。人人有长有短，相互了解，相互适应，就可成为恩爱夫妻，至少是朋友。这也是几千年来许多包办婚姻过得十分甜美的原因。
婚姻与性相连，但婚姻不等于性，至少不只是性！你XX姑姑（我表姑姑）嫁给柳XX时，分明知柳残疾，却义无反顾，二人情意甚笃，只有郭XX（我小姑父）那庸俗卑劣的人才会怀疑、瞎猜。这种例子不少，古人也有真正“相敬如宾”无床第之欢的美好夫妻，传为美谈。现在看来未免有点残酷，但当事人并不以为是痛苦，他们追求不在于“性福”而是性外之福。我坦直告诉过你，我与你母亲已十余年无性生活，感情却越来越浓，我们这样的夫妻千千万万！你并非没有性能力，只是在异性面前少些冲动，这有什么要紧？难道女人都为性而结婚、而生存？难道这一点体谅或越牺牲都不会有？即或没有，牢骚吧，争吵吧，一到离了吧，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何苦还没开始就想得那么悲观呢？
关于第二点。你总说只是有那“倾向”，张三（我bf）也如此说，本该及早改变。即使你已经发展得严重了，也完全可以改变过来。当然首要的是你愿意改变，决心改变！为什么要改变我不想再多说了，反复申明不是歧视和不尊重你类的“人权”，而是渴望你融入社会，生活幸福。就算为了我们老父老母吧，求求你了！你只要下决心改变，一定能成功，你已经作过努力，有了成效，何必放弃！走出封闭，你会看到世界丰富多彩，爱你的人，体贴你的人乃至愿为你牺牲者，大有人在，在感情的磨合中，你会看到许多你原以为如山大的障碍其实只是一股雾气。你现在想起身边“一团肉”就烦，其实并不只是一团肉，是思想，是爱！上面说了，婚姻不只是性，先别烦，会适应的！
我在茶陵（我父亲文革时劳教的地方）时有个陈姓的技术员（十分斯文的小知识分子），居然奸猪婆，他自己交代的。这当然是堕落、变态，但也说明在改变了的境遇下，人也会变得完全不同从前。我就不相信你改变不了。我又要提童话故事：公主或美少女吻了丑青蛙或怪物，令后者回复王子原形，这当然是编的，但丑青蛙和怪物开头是十分令人害怕和厌恶的，最后却被爱上了，因为他不只有外貌，因为发生在特定的环境和经历中。你的环境太封闭，单调，你的经历太少波澜，所以你总觉得那种改变是不可想像的。作为历尽沧桑的我，求求你相信我的话吧！
这些年来你在努力，为着满足父母的意愿也在勉为其难地做，这说明你很有孝心，我和你母亲很高兴和感激。千万别放松，别自暴自弃呀！父母的一番心意你一定要牢记在心！我们现在真是苦尽甘来，无所牵挂，只有你的婚姻大事无时不在撕扯着我们的新，常常夜不能寐，又不能对任何人说，还得装成笑脸，每天对关心做媒的朋友表示感谢。我真有些顶不住了，必须对你说，以后还会不断地说。你母亲总怕伤着你，其实她何尝不也是心急如焚！孩子，别固执，好好想想父亲的话是不是有些道理，是不是可以尽力地接受一些，你已经不小了，不能再拖了，我和你母亲也是行将就木（就火），能否让我们晚年放下这个包袱，痛痛快快享受一下盼望已久的含饴弄孙天伦之乐？
每次写到这里，就禁不住流泪。好，打住吧，看看你的行动，等候你的答复。
又，你认为为了晚年生活而结婚“代价”太大，我看你的估计也欠乐观。且不说“代价”与收益是并行的，就以时日算，你如果现在结婚，以性为主的夫妻生活充其量一二十年，而以相濡以沫为主的“老来伴”至少有三十年。你母亲曾感慨：她在年轻时结婚就受难，实在不如不结，但想想现在，过去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你会受什么苦呢？心理上不适应罢了，努力去适应吧。权当一盘极富营养而味道不好（不适合你的口味）的东西，捏着鼻子吞下去并不为难——为着长远的健康！
父字 2003.7.25
文章定位：
To you (5), (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