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在美國的某個大學裡，收藏著幾乎所有發行過的色情片；
學生們聚精會神地、盯著視聽室螢幕上男男女女交纏的肉體，興奮地說：
「看！那是70年代的小圓凳；還有那個，普普的經典花色桌巾！」
這個故事來自於紀錄片《昂希朗格瓦》，透過西蒙波娃、夏布洛、楚浮、甚至是希區考克……等等重量級的藝術家、哲學家之口，娓娓道出一個全世界頭號影痴比電影還精采的一生，他熱愛電影裡的任何一個街景、演員身上任何一個配飾，只因在電影裡的一切，都是人類文化的一部份。
在二戰初期，本身學習戲劇的青年朗格瓦，便開始了他收集易燃爆炸物－－電影膠捲的生涯，憑著一股對電影的熱愛，他的收藏漸漸佔據了所有生活空間，他就在自家裡開起了「電影資料館」。
難以想像的是，這個讓法國得以成為電影重鎮的電影資料館，其實完完全全不是一個官方組織。
更難以想像的是，當納粹如火如荼的侵逼法國時，是朗格瓦連同德國的電影資料館聯盟主席、和一群原本為美商公司做事的偽納粹審議委員、再加上熱心提供窩藏地點（還有運送道具——嬰兒車）的藝文人士……運用各種欺瞞、盜版、調包等等卑鄙手段，一捲一捲保存下電影資料館珍貴館藏的江山！
在電影資料館的全盛時期，幾乎所有的地方都拿來放映電影：放映廳、大廳、走廊甚至是樓梯間，只要有一大面乾淨的牆，就會有一部電影，就會有觀眾……那幾乎是世界上最早的多廳放映！
對於電影的強烈渴求與需索，造就了如此的盛況，造就了法國電影新浪潮，也惹來了政府單位的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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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想起另一部這次影展看的電影《B級電影史》。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麻煙霧裡，觀眾打扮成穿著魚尾裙的變裝皇后，臉上誇張的油彩隨迸出口的連串髒話而蠕動著，在一個充滿同性戀、排泄物、雜交、還有威嚇式的反菸宣導片的異空間裡，嘈雜地「儀式著」儀式電影(Cult Movie)……那是整個嬉皮運動的高潮戲碼之ㄧ，掀起整個美國的反抗力量。
1977年，《星際大戰》上映，儀式電影正式被吸納到商業體制裡，卻從此淪為簡單果報的少年冒險小說，或是拼湊著各國次文化符碼的昆汀塔倫提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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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黃金時代無疑地結束了，或許被政府的管制黑手所窒死、或許被商業機制所收編，也或許，被後進的各種媒體或準媒體所打敗。
但重點是：它有沒有被這個日趨中產保守的社會所謀害？
在七零年代的cult movie中出現的扮裝、同性戀、迷幻搖滾等等嚇死人不償命的叛逆，如今個個都成了可自由進出廟堂的經典之舉，甚至成為響叮噹的票房保證；儀式電影中對政治的批判、對道德的挑戰、以及對世態的蔑視、挖苦與顛覆，如今到處可見──就像是AXN頻道首播創收視紀錄的《功夫》，或是衛視西片台第一、二集連播的《追殺比爾》那樣──失去群眾的Cult Movie成為垂手可得的DVD，它們自己走到觀眾面前，取悅、討好觀眾，而不再由觀眾主動，發明有關電影的各種觀看方式；失去了儀式的儀式電影，也就失去了革命的力道，只剩下首映典禮rundown上拿來墊檔的cosplay。
而在同一個國度裡的二十一世紀，儘管有人在全世界面前說出「Shame on BUSH！」，BUSH卻依然高票連任總統；而在他旗下被世人所仿效的FCC，也早就成為共和黨大財團的禁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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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只是一些繁瑣的細節交代，這兩部來自兩大電影國度（美法）的紀錄片，最應該看的卻是全世界中仿效FCC（的政商糾葛）最成功的台灣！
（或說是金馬影展的指導單位新聞局……）
從出版分級制開始，到李昂新作連載被拒、到羅大佑公視開唱被台聯抗議、到麻吉寫歌罵立委反被告、到誠品戲劇節裸女演出被警方蒐證、到新聞局取消東森S台執照、對TVBS開罰、甚至到即將上路的網路分級制……這一切是如此明顯而迫近眼前，然而卻也有不少的社會大眾認為「新聞台太多了，能少一台、耳根子就清靜一點！」，甚至有為人父母的學運世代說「我也要來留言一下、支持網站分級」，更不用說多少談話性節目，因為政治立場的相左，遂指控「伍佰是被倪重華騙了」、「瑋哥部落格是羅文嘉打手」、甚至主張「要事先查扣非常光碟」……
曾幾何時，在這個號稱「多元化」的社會裡，漸漸只剩下中產階級的聲音，不論藍綠、無關貧富，大家一同撻伐（沒礙到任何人的）同性戀、一同打擊（其實屬於文化的一部分的）色情、一同譴責（大夥聽得盡興地搖擺的）搖頭／搖滾音樂會；既要盡情享受媒體八卦，又為了要保持品味清新而不遺餘力地咒罵媒體；對於新興而朝氣蓬勃的事物，我們心存懷疑、防微杜漸，因為我們推崇圓熟而政治正確的創作，因為我們無法應付壞品味帶來的破壞性批判。
是昂希朗格瓦無所不包的選片角度，造就了法國電影新浪潮；
是《粉紅火鶴》吃大便露陰莖的變裝皇后，引發了昆汀塔倫提諾的《追殺比爾》；
公然裸露和吸毒的John Lennon，譜出了流行歌曲的涅槃Imagine；
省道上一家比一家俗艷猥褻的檳榔西施攤，盡收攝影大師荒木經惟的鏡頭裡……
當然，我們可以不聽Beatles、可以不看周星馳、可以不知道《天邊一朵雲》、可以不買壹周刊、可以完全不要一絲ㄧ毫與色情、暴力、戰爭、惡鬥有關的所有東西！
然後我們所有的文本都會是溫馨的、潔淨的、安全的、充滿愛與和平的……
就這樣死氣沉沉地，一眼望穿人類文化的末日。
不要忘了，正是一個同仇敵愾的社會，那萬眾一心的同質性，造就了希特勒，也醞釀了隨之而來的浩劫；更不要忘了那些在天安門廣場上，上千萬個動作整齊劃一的紅衛兵，他們嘴裡呼喊著毛主席，半個拍子也沒落地精準；如果在書店裡，看到由十七歲少女所寫的《100下》，書封上貼著「限制級：18歲以下不得閱讀及購買」，回家上網，又看到同樣的「限制級」三個大字……任何具有自由心靈的人，都讀得出這歷史的輪迴，已經在字裡行間的隱微處，開始了它的復辟。
將文化的眼界拉到無限大，昂希朗格瓦因此被稱之為「新浪潮之父」，全世界的電影工作者都受他的啟發。那些推動不管是什麼的分級制，企圖把文化縮編到一個單一面向的諸公們，準備好承受「葬送台灣文化」的罪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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