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不敢想像在現實中看到有人被殺，自己的心靈可否承受得起這種恐懼。因此，但凡有極端組織對俘虜行刑的報道，都不會冒險打開相關視頻。不忍心看現世的殘暴，也不欲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
與現實的我背道而馳的，是看美劇的我。最常看的是各類兇殺劇集，場面逼真。一具具的屍首，或支離破碎、或狀如焦炭、或皮潰肉爛，甚至被殺人犯製成變態的“藝術品”，都嚇不到我。漸漸地，我以為膽子練得夠大了。那天，仔細閱讀了日本自由記者後藤健二被斬首的新聞，當中描述視頻是經過刪剪的，鏡頭一轉後，這個可憐人的頭顱被放在身上。這使我不知為何，覺得可能是假的，是伊斯蘭國故弄玄虛，想要嚇唬一下世人，以求達到目的。於是我打開了這段視頻。
我錯了。
血淋淋的頭顱，後藤面容慘淡，目光空洞。剎那間我無法感受外界的事物，整個人像被甚麼困着。沒有顫抖、沒有哀傷、沒有恐懼，心如止水。這種震懾的力量沉重得把人徹底吞噬了。後藤跪在地上，腰板挺直，流露出堅定不屈的眼神。這是他慷慨就義的一刻，也是他活在世上最後的表情。看過，無以名狀，生出敬佩與憐憫。還不到五十歲的一個人，這麼關心戰爭帶給民衆的痛苦，正氣凜然揭露人間慘劇，一生為悲慘世界忙忙碌碌，竟不得善終！
我痛了。
一直沒法忘記他死前和死後的臉容。那個片段來回往還，過了幾天，才明白過來。有一種恐懼傷人於無形，如雨水打濕衣衫，反應過來已經着涼了。後藤的母親向媒體說，兒子是為救朋友湯川才去敘利亞而被擄為人質的。與他相比，大多數人都是貪生怕死之輩，擔憂的是柴米油鹽，壓根兒沒想過要為世間苦難做點甚麼。
人類上下幾千年的各大宗教信仰，在歷史長河中被利用為政治權力爭鬥的手段。子不語怪力亂神，或許正是看穿了這一層帷幕後的真相？可宗教教義多有導人向善的根本，然世人為何既有信仰，卻也塗炭生靈！印象中，好像只有佛教沒留下逐鹿爭雄、你死我活的傷痕記載，不過也依然被多個朝代的君主用作鞏固王權的力量。
我真的怕了。
(原載澳門日報) 2015.2.14 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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