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念俗世情，是極難辦得到的事。
張愛玲晩年隱居洛杉磯，喜歡住在嘈雜的環境中，然而卻不與人面對面打交道。她的遺囑執行人林式同在回憶張愛玲的文章《有緣認識張愛玲》中說，一九八三年他受朋友所託，要他協助張愛玲搬家及多關照她的生活，那年張已經六十三歲。在往後的十多年間，林只見過張兩次，除了幫忙她找過兩次房子，別的事，張愛玲都不用他幫忙。他們的溝通方法是通信和打電話，即便是她的遺囑，張也是寄個信去，交託給他，就這樣而已。
像她這樣遺世獨立，完全對世俗事不屑一顧的生活態度，只怕沒多少人能做到。我們總有俗事纏身，即便與自己的個性有牴觸的事，也會因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妥協。是存心與自己過不去嗎？其實也不盡然，因為我們常常念及別人的感受，無法做到徹底執着於個人選擇，到底是個俗人。
有時候我想，假如把自己的想法都配合到行為上去，恐怕得罪人多，不自絕於天下也沒人會再搭理我！可是有些事，卻又那麼令人心口不一，正是想一套、做一套，自覺很矛盾。
今天是大年初二，按習俗是女人回娘家拜年的日子。高堂不在，我們家姐妹多年來都是往觀音堂拜祭父母和外祖母，後來弟弟也早逝，買祭品時得顧上他。自己不信敎，一年之中隨俗拜祭他們的日子，總會讓我有點不自然。去看看他們，是很樂意的，但那些祭品，卻讓人不知所措。燒香、火化冥鏹我都不誠心，因為根本不相信他們得靠這些在“那邊”生活。尤其在上香時面對着弟弟的靈位，每一次，內心都掙扎一回，有時還會在心裡問：弟弟，姐向你鞠躬燒香，你有沒有偸笑？我們也給你們買燒肉、白切雞這些，若你有辦法，敢情會叫我們下次最好買腸仔蛋出前一丁，法蘭西多士也不錯。不過你愛喝的可口可樂一定會給你買，放心。若你被燒香的煙嗆着了，忍一忍吧。
這些俗事，縱然自覺荒謬，還是照做。萬一“那邊”行的是這一套，自己卻只管使出個人性子，已逝的親人會覺得我不近人情嗎？
想起張愛玲的超脫，會不會是心如止水？或許，人之所以不能免俗，只因無法捨棄俗世情。
(原載澳門日報) 水月 2013.2.16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