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會忘記,卻也永遠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走出陽光路紅門的!
眼眶的淚水為什麼流不盡似的,一直汩汩而出?堇蒔跑在夏日午后三點的堤光大道上,無助地想。她根本不知道已經跑到哪裡了,也不曉得要跑去何方,只是無意識地跑著。
一個人經歷過什麼,著實可從淚水的滋味品嚐出來。這廂傷心的淚尚未流乾,那廂委屈的淚就來了,然後是自責、驚訝、難過的淚輪番上陣,加上之前苦戀的、燒灼的,還真是百味嘗遍呀!她想。
現在,還夾雜著惶恐的淚,那自己從來不知道、不曾意識過、不曾懷疑過,今天終於發現,卻震驚得沒有一點勇氣挖掘的──
為什麼會糊塗到這般田地?為什麼心緒會亂得無從理起?
誰能告訴我呀!
要經過堤光與松聲路口的「松堤診所」時,她不自覺地看向位於二樓的窗戶。不料,眼神正與從窗台往外看的眸子相對上。
天哪!
她跑得更快,餘光卻仍瞥到樓上那雙耽心的眸子立刻離開窗台,似乎要來堵她了。不行,她思索著,覺得自己目前沒辦法面對她。
「喂──」
在堇蒔要轉進霞光路前,恒青一把逮住了她。
「小蒔!妳做什麼?為什麼邊跑邊哭?」
被攔下的堇蒔,只是紅著眶,逼自己忍住一切的、不管什麼緣由的淚雨。
「為什麼看見我又愈跑愈快?」恒青抓著她的肩,急急地問。
她仍然沒有回答,緊繃著全身,也迴避著視線。
「幹什麼不看我?」恒青意會到似乎出事了,但不明所以,只好調侃地說:「我知道了,妳看不起同性戀對不對?連跟她們做朋友都不想對不對?」
堇蒔咬著唇,抬頭看她,吸了口氣後搖搖頭。
「別咬了,再咬就破了!到底怎麼了?算了,妳跟我來。」
不容分說,她馬上拉了堇蒔就往對面的家裡跑,完全不管那靜默的手的掙扎。
「先上去再說!反正吹吹冷氣妳也沒什麼損失啊!」
過了馬路,踏上樓梯,恒青邊道:「放心,我爸帶我媽去花蓮參加內科醫學會年度會員大會,不會有人上二樓來,甚至從這裡開始,妳就可以大聲哭了。」
「不要忍了,」來到屋內,一關了門,恒青就扳過堇蒔的臉:「哭為什麼要忍?很不人性耶!」
堇蒔依舊倔著。
恒青一把擁抱住她:「我知道我不該老是沒經過妳同意就抱妳,但是,誰叫妳這樣呢?我看了很不忍心,而只要不忍心,我就把持不住。」拍拍堇蒔的背,又柔和地說:「怎麼?十八年的交情,我不夠格讓妳說心事嗎?」
懷裡的人搖搖頭,恒青感覺胸口上已被她無聲的淚浸濕了。
「以牧欺負妳了是不是?」
像通了電一般,原本靜默默的人開始蠕動、抽噎、啜泣,進而放聲,然後號啕大哭。
「天啊,」恒青覺得心都要碎了:「妳到底是遭遇了什麼事?」將她擁得更緊,不斷輕撫她的背,又說:「妳聽著,不管什麼事,孫恒青一定替妳出口氣。」
懷裡的人哭得更厲害了,恒青也不再說話,放任她盡情發洩,只是不間斷地拍撫她。
過了許久,感覺堇蒔的哭泣漸漸停息,恒青便輕推開她,拿了面紙幫她擦拭滿臉淚滴,笑笑說:「對我來說,妳的眼淚是珍珠,但這麼多年來,我實在沒看過妳像這陣子這麼會生珍珠的了。好了,也擤擤鼻涕吧,就算身為美少女,鼻涕呢,一樣還是鼻涕。」
堇蒔揩理揩理自己,也默不作聲地清理恒青被她濡濕了的上衣。
「好點沒?」恒青牽著她到沙發坐下:「來,喝茶,茉綠耶。」
堇蒔瞅瞅她,悠悠地囁嚅道:「真的……從來沒像這兩個月哭得這麼多、這麼……慘過。」
「對啊,我都快被妳淹死了。」
「抱歉,每次都是妳倒楣。」
「拜託,鬧妳玩的也當真!」恒青握住她的手,誠懇地說:「憑我們的姊妹交情,妳把我當親人也說得過去。告訴我,What happened?」
堇蒔一聽,的確像看見親人般,眼眶不禁發紅。
「好了,別又哭。妳不方便講,我來問。現在,很明白、很清楚地告訴我,妳……是失身了嗎?」
她聽了一愣。
「是他強……唉,妳們上床了,而且是他強迫妳的?」
「天哪,不是!」總算是聽懂了。
「妳知道,沒有必要替他隱瞞的。」
堇蒔很認真地搖頭:「真的沒有!」
「哦,那我就不懂了。」恒青摸摸下巴,思索著:「那是被拒絕囉?可是考前妳不是說,他願意考完之後跟妳交往嗎?」
真單純!堇蒔不禁苦苦一笑:「以牧是……不行。」
「『不行』?現在就『不行』,太年輕了吧?」
見恒青皺著眉頭,煞有介事地微笑,就知道她想歪了。
「他是……不行、不能、不可以、沒有辦法、絕無可能……和我正常交往。」
「為什麼?我不明白、我不清楚、我不了解、我完全不懂!」恒青狐疑到了極點。
(......)
平常自信十足、什麼都嚇不倒的恒青,此時眉清目秀的臉上陸續出現瞪眼、皺眉、張嘴、噴氣、搖頭、啞口無言等訝異表情,堇蒔看得實在覺得有趣:「妳的下巴快掉了。」說著,替她把下頷往上閤:「是真的啦。妳現在只是驚訝,我卻已經被震得哭天喊地、震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恒青覺得眼珠連續承受太多腦部轉移過來的壓力,簡直要躍眶而出了!汗水、血液、細胞……彷彿也停止運作……將腦中的人物資料調出來,往事像電腦螢幕所列的一般,一一浮現,使她訝異得不禁全身打起哆嗦。
「沒錯。是真的。」完全明白她在想什麼似的,堇蒔接著說。
「天啊,我……我就知道他們有秘密!我……」恒青激動地張著雙手。「好,小蒔,到底怎麼回事?妳最好告訴我,而且最好說快一點!」
「好啦,但是我知道的不多,而且妳不能再告訴任何一個人,因為關係到他們的性命安危!」
見恒青點頭如搗蒜,堇蒔便將今天如戲劇般的悲慘遭遇全盤托出。
(......)
「那時候的感覺應該很直接、很清楚啊!」
「我說我不知道!」
見堇蒔大聲嚷叫,恒青趕緊放開她的手,緩緩呆呆坐著,想著。
「對不起,我只是很亂很亂,覺得今天承受得太多太多,超出我的能力了。」
「沒關係。」恒青拍拍她:「雖然我很了解妳,但是,在妳心裡有個最深最深的地方,才剛剛被喚醒,而我也相信,一定有人能全然喚醒妳;愛男人還是愛女人,或者,愛男人多一點,或是愛女人多一點,都只有妳自己感覺得到。孫恒青沒辦法替妳感覺,儘管她已經很了解妳了。」
「嗯,明白,真的很謝謝妳。」堇蒔望著恒青,衷心地說。
「當然,妳可以選擇慢慢感受,沒有人能逼妳;而且,人生長得很,不必急,不是嗎?還有,反正孫恒青又不會嫁,有她陪妳慢慢想,也沒什麼不好,對不對?怎麼樣?一輩子的時間夠不夠?」
「……,妳,」堇蒔咬咬唇:「我實在不想再哭了,但是妳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讓我感動?」
恒青聽了,搭住她雙肩,對著她的眼睛說:「你沒聽過一個名詞叫『好朋友』嗎?很抱歉,好朋友就是這樣,心甘情願的。」
「可是……」
「拜託,妳不要這樣淚眼迷濛地看著我,我會受不了的。」恒青皺起眉頭,旋即將冰茉綠一口飲盡,笑說:「妳知道我受不了會怎樣嗎?就把妳按在床上直接試做,妳就一下子就清楚啦,不必等一輩子了!」
堇蒔一怔,神色頓時羞紅,還夾雜著慌張。
「放心,只是很想而已,我也是會不好意思的人好嗎?更不敢再侵犯妳啦,上次那樣失控後,回家後就做了一堆橘色的、紅色的、黃色的夢,實在太難過啦!我知道,孫恒青這樣遜,真的很不應該,她起碼要抵擋得住慾望的……,實在太…唔……」
話沒講完,她的嘴便被一張軟嫩的、帶著輕顫的唇貼上。
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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