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微塵 2010.4.20
我，一如往常的坐在窗邊，點了菸，打開紗窗，遙遠而熟悉的台北101彷彿理所當然的站在眼前。它，冷傲的，直挺的，輕薄而透明的雲從樓前飄過，它是神秘的，每天認份地一閃一閃，對飛機宣告它的存在。
我，一如往常的吸口煙，橘黃色的光火將菸草燃燒成死白；我緩緩地吐氣，試圖將白色的煙吹向台北101，只讓淡淡菸草香停在口中。該死的風突然吹來，破壞了我的企圖，用一道看不見的牆把煙彈回，刺痛我的眼。
忽然，一隻巨大的黑色物體停落在我的陽台，還沒有看清楚牠的樣貌就被那傳來的駭人氣息嚇到。寒毛快如閃電的反射站立，就像貓遇到危險時的第一個姿態，而大腦在第二時間內，處理映入眼前的景象。
牠站在陽台的欄杆上，讓本來就有兩百公分以上的身軀更顯高大；牠有三根腳趾，腳趾間有著像鴨子般的蹼，長而倒勾的趾甲緊緊扣著腳下的欄杆，就算風勢強大也沒法讓牠失去平衡。牠的腿細長而肌肉壯碩，與牠的龐大身體有些比例不協調，全身灰黑而短的毛髮讓人不舒服，似乎剛從水中飛出，毛有些濕黏，幾滴水珠還滴在陽台的地磚上，讓我想到剛走過臭水溝的巨大老鼠，有些作嘔。
手上燃燒過久的煙灰因為過重而掉落，我眼睛再往上看去，寬闊而結實的身體隨著那東西的呼吸而起伏著，雖然牠的體毛覆蓋著全身，但體毛因沾滿著水而看起來稀疏，微微看得見毛髮下青灰色的皮膚，在我所知道的動物裡，沒有看過有這樣顏色的物種。牠的胸肌結實而隆起，腹部沒有誇張的肌肉，卻也看不見鬆軟的贅肉；視覺上，感覺不出牠的肌肉組織是有彈性的。
牠的背部長著巨大的翅膀，羽毛也是青灰色的，翅膀下的手，短小的不成比例，彷彿快退化了一般，可是明顯看得見有四根趾頭，趾甲一樣非常尖銳，似乎和貓一樣可以收回在毛髮裡。最令我無法直視的是牠怪異的頭，牠沒有脖子，就好像直接組裝在寬大的身體上面，那顆頭感覺異常的小，耳朵尖長地插在頭頂，眼睛圓大，透著黃光，瞳孔能快速地擴張和縮小；牠的鼻子很像疣豬，鼻孔深黑的像會把我吸進去一樣，我仿佛會因此魂不附體。
要說牠血盆大口的話，一點也不誇張。牠就這樣嘶裂著嘴對我笑，我看不到牠口中有舌頭這類的東西，只知到牠的牙齒非常尖利雪白，讓牠嚐過血肉後的血跡更加鮮紅，事實上我的確看到了那血漬，不知牠剛剛到底咬過了什麼動物......或許是人吧！
看到這個怪物在我眼前，理論上應該感到驚慌，我卻一點恐懼感都沒有，冷靜地吸一口快燒到濾嘴的菸，擰息後，竟大膽地朝牠吐煙。
煙霧很快地消失，不知是被牠吸走還是風吹散了？就在我又看到牠的臉時，牠說話了：
「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一邊納悶牠的嘴巴都沒動，怎麼說話，一邊鎮定地跟他說：
「我不知道...」
那聲音又出現了，「我是天使」
我不屑地嘴角上揚，不客氣的說：
「屁勒！最好天使長這樣！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要幹嘛？」
這次，牠沒出聲，心想是不是惹到牠了？念頭才一閃，牠那本來短小的手突然伸長，抓住了我，鋒利的爪子圈住我的手臂，身後的翅膀幾乎同時拍動，振出來的風讓窗戶轟隆作響，我以為我要被他抓到天上去，卻相反地往地面墜落。我住在五樓，但因為每層樓都有挑高的關係，事實上是一般樓房的八樓高，摔下去不至於血肉模糊，卻足以腦漿四濺。
我大聲地呼喊，可是墜落的風聲似乎蓋過我的聲音，我想我死定了，而且可能沒有人會聽到我掉落在地面的聲響。
果然，我很快就看到具屍體，爆裂的腦漿與血液灑遍地面與大樓牆上，我就站在這具暫時會被叫作無名屍的屍體旁，因為臉都摔鑭掉了。我對著那怪物說：
「你是奉命來帶我走的嗎？為什麼不把我血吸乾，飽餐一頓？」
那怪物仍抓著我的手，傳來低沉的回答：「我是天使，你抬頭看看那些盤旋在天空的魔鬼.......」
我抬頭看，任何一隻都比身旁這隻好看幾萬倍。
「那才叫天使吧！......」話還沒說完，那些美麗的東西就飛到屍體旁邊，大口吸吮著血液，有些正盡興地撕扯肉塊，大啖鮮美；牠們的嘴邊、身體、雙手都是血紅的，我完全忘記那是我的身體，傻愣地看著〝我〞被一口一口吃掉。
「人都以為天使是美麗的，是白淨的，是仙女般的善良，」怪物眼睛閃著黃光，擴張瞳孔說著，「以前曾經是如此，但現在早已黑白顛倒，是非不明，天使其實是醜陋的。」
我仍然無法置信，但其實心裡似乎有著那麼一點許久以來的共鳴。
我正要說話時，那自稱天使的怪物拖著我往馬路走，每跨一步就彷彿走入任意門，穿梭在三度空間中，我的耳朵好像能聽到每個人心裡的話，鼻子好像能聞到全天下的味道，眼睛可以看見時間的排序。
我看見一位西裝畢挺的中年男子，帶著妻子與小孩在高檔餐廳慶祝，可是卻聞到他身上有著另一股香氣，眼睛看到他幾小時前才與一位年輕女子偷歡，再聞一下，汗水與精液的味道還有些殘留...。我再走一步，又看見一位美麗的讓我心動的女生，心裡的聲音正盤算著如何拐走眼前那位其貌不揚的錢財...。下一秒，我看見一顆藥丸以慢動作的方式掉入酒杯中，強烈的節奏震得我耳膜快要破碎...。又聽見有人在說，反正吃不死人為什麼不用這個....。唉唷，這案子就隨便辦呀！幹嘛沒事找事做...。來嘛...你老婆又不會知道...喔喔...嗯嗯...。明天這些錢就是我們的了，下午上飛機就安全了，哈哈...。幹！那車你砸的喔！屌喔！幹...。...............................................................................................................................................。
我實在受不了了，停下腳步，把眼睛閉上，停止呼吸，摀住耳朵，突然間我好像飛起來了。
的確，我飛在台北市的夜空中，就是剛剛那群吃我屍體的〝天使〞所盤旋的地方，我是第一次這樣看台北市的夜景，即使我已經從飛機上看過很多次，這次的感覺特別不一樣，所有的街道、人車、燈光、聲音都是那麼的清楚，還有一種老鷹撲殺小動物的快感。
我幾乎忘記那怪物到底何時放開我的手了？完全不知道牠何時不在我的身旁？我到底處在這失重狀態多久了？我死了嗎？我再來要去哪？是遊魂嗎？
那冰冷低沉的聲音突然出現，不停說著，「天使是醜陋的......天使是醜陋的......天使是醜陋的......天使是醜陋的......天使是醜陋的......」
我開始往下掉，這次可不是五樓而已，是從雲端墜下，地心引力突然對我產生作用，重力讓我落下的速度不停加快，我大聲的喊叫，眼前只看到那些吃完我身體的美麗生物，露出跟怪物一樣恐怖的尖牙，不停地大笑，似乎等待我再次摔到地上，把我的靈魂也吃了。
「我完蛋了！」心裡正這麼想的時候，救護車的聲音從遠方傳來。看來有人發現我的屍體了，終於有人知道我摔下樓，而且應該已經斷氣多時，雖然不知道是住戶聽到的，還是管理員從監視器看到的，但是無所謂，至少不是發臭才被發現。可是救護車並沒有停下來，從大樓前方開過去，聲音愈來愈遠，愈來愈小聲，發生什麼事了嗎？難道還沒有人知道我掉下樓了嗎？
我又看到手指間的菸正被橘黃的光火，一明一暗的燃燒著。
原來，我回到房間的窗戶邊，菸還有一半還沒燒完，我皺著眉頭，深吸了一口煙，沒有感情，低沉地說著：
「天使是醜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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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天使是醜陋的」其實是一句雙關語，我們所認識的天使都是有美麗的外衣，但天使真的是美麗的嗎？如果他內心是邪惡的，那還是天使嗎？也許其實長得醜陋的那隻才是天使呢？所以這句話的第一個解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第二個解釋也許這樣說會比較清楚「天使是醜陋的(那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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