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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來自中時電子報
暗夜三景前東德版畫家柯勒惠支（Kathe Kollwitz，1867～1945）的作品〈戰爭〉。（本文作者提供） 生活是什麼？我只說，生活呢！就是從那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地方回來，待在一處平凡的角落，讀一本書、吃一口飯、喝一口茶、啜一口酒，抽一根菸……。貓眼夜，便又這樣無聲無息地包圍了自己！這自己有著一種不知如何的惶惑，像似在聆聽著深淵底傳來的無聲吶喊！還清楚地記得，黃昏時，在門外清潔的工人，掃了一整袋的落葉。於是，他坐下來抽了根菸，也順手遞一根給我，便自在地向我說：「春天落了葉，像前頭那株野桐，落得最快也冒新芽得最快。這樣的樹，好養。但不耐燒，更禁不起巨風。」這我大體上懂。因為，就像我們的日子。好養了，舒坦了，便少了一份掙扎的困頓與抵抗。然而，我們在抵抗什麼！又為何抵抗？進駐到這藝術村來，匆匆便已有三年多了。搬進來時，很大的不習慣，應該是緊緊與一座偌大的靈骨塔比鄰而居；但，說也奇怪，夜臨時，開了書桌上的燈，卻格外有靈感，這是一種魂的交流作用嗎！不甚清楚，也不想或不願招惹自己去弄清楚。就這樣，展開了另一波段的劇場生活。演員來了，劇本修改了；演員走了，留下記憶的身影，在空盪盪的排練室裡，像似還有魂，在那兒朗讀，在那兒移動，在那兒歌唱，在那兒無聲地吶喊著……。這是劇場，另一個世界的劇場，多少帶點魯迅說的「鬼氣」。我愛這樣的鬼氣，因為，它在黑暗中抵抗著，抵抗著煙花與節慶。於是，我們生產著一個又一個劇場的作品，但憑這樣的抵抗。當劇場與社會相逢又擦身，與歷史擦身而相遇，又在詩的召喚下，回返當下的直擊時，我們似乎與抵抗取得某種連帶。是現實與想像的不斷合流又斷流吧！終於，取得了回返烏托邦情境的一張通行證。這烏托邦曾經是一場又一場現實社會的抗爭，帶給人的某種對於理想的憧憬，最後，也不無可能淪為幻想的場面，又或者說，幾些碎裂在如泥沙一般散揚的身體裡的詩句。總之，烏托邦，或許只是劇場表現的某種情境，這自然與改造現實有一段距離。但，劇場與現實，從來是提問多於改造，這才是真實！這樣子說，像似在為介入現實做辯解；然而，誰說不是呢！現實已有太多的衝撞和定局，劇場用美學去安頓這樣的現實。夜。稍稍又深了一些。出門去，在門前那棵永遠不長芒果的芒果樹下……抽根菸。便又遇上那隻瘦瘦的，縮著像似有些驚恐身軀的野貓，黑白毛色，零亂地在牠軀體上描述著浪跡鬼域的不安！牠一雙眼，倒是銳利地瞧著我……久久不放。於是，讓我在瞬間便默唸起幾些詩行來。我是這麼熟悉地在心底朗讀著：他們問我到達天堂了嗎？我只能像骷髏般繼續舞蹈下去……我只能像骷髏般繼續舞蹈下去……他們於是跟過來，骷髏如我於是和他們的影子一起跳起了舞。他們於是跟過來，骷髏如我於是和他們的影子一起跳起了舞，哀傷的，苦痛的，不幸的，憤懣的，一起唱起了一首歌。一首被這世界所遺忘的歌。在這光明與黑暗當中……一起跳起了骷髏一般的舞……唱著那首被這世界所遺忘的歌。這是夢，還是夢想……既是夢，也是夢想吧……這詩行出現在新排練的劇作《新天堂酒館》中。演員的功課，是在滿佈廢棄酒箱的地下室裡，用身體演繹詩行。然而，身體的形式是有的；然而，身體與詩行的內在靈魂是脫落的！但，或許這樣，我便又從那浪跡而顯得不安的貓眼裡，彷彿深深地看見骷髏如何在衣香檳影的華麗大廳裡，孤獨地跳著無人聞問的舞；又如何在閃身的剎那，朝著華麗的人群們，無聲地吶喊著、抵抗著。那貓眼裡，我也深深凝視著一幅版畫，是前東德版畫家柯勒惠支的那幅〈戰爭〉：那麼顫抖著卻緊緊環扣的一雙雙手，女人、老嫗及孩子，因為，抵抗著包圍而來的迫害，驚恐的眼一致朝向這世界，像也跨過了時間的暗幽門廊，凝視著我們！夜，自然又有一份帶著些許詭異氛圍的安靜。我全然與這都市的繁華與鬧熱隔絕了開來。沉浸在一雙貓眼給我帶來的想像世界中。好了！不能再無端地靠著桌上的燈，前往地平線的另一端了，即便那裡浮現著想像的場景、人物與事件，還是必須回來，讓那貓眼引導惶惑的自己回返現實的場景中，稱作現場現場回到那個現場，才發現昔日的追尋本身便帶有一種詩的抵抗。那是島嶼中部知名的古蹟小鎮。一家舊式的旅館就稱和平旅社。現在，曾經嘰嘰作響的木樓梯，已經成了危樓、成了蛛網下堆積煙塵、破床、碎布床褥的廢墟。在暗漆不見天日的房間角落，我讓記憶回到真實的自己，以及從真實虛構出去的角色身上。我於是遇上遊魂般的自己，向前想要和這自己打聲招呼，卻發現他已背過頭去，影一般沒入我的劇本中。我再回頭，身後無任何人影，我慌張地想喘一口氣時，他又現身，雙手架起虛空的手勢，他正瞄準鏡頭，朝向莫名的我，一如劇本裡的角色，我稱他是某人。1986年夏日，某個喝完酒的夜晚，某人check in後，敲門聲響起，去開門，進來的是陌生的女人。鄉村、素樸容顏上薄施脂粉，脫去衣服後留下的是夜色中不斷奔馳而去的裸身，直到精疲而力竭。買了春，付了錢……某人的潛台詞是：「幹！我忘了他媽的自己是誰。」某人低聲喃喃，頹然的暗顏中隱藏酗酒者的荒蕪：「我沒殺她……我沒殺她……只不過在鎮暴警察前，我要搶一個千載難逢的鏡頭……怎麼曉得踩過的竟是伊的身體……天哪，伊肚子裡懷的是我的孩子……天哪……她也加入了抗爭的行列，怎麼連說都不向我說一聲。」離去了，這個夜裡。連同影子一起回到劇本中，「某人！」我悶聲喚他，一如喚我自己。但他都沒答腔……噤默中，朝這世界也朝著我，像是一場黑暗中的抵抗。對。毫無疑問地，就是那一年，我生命中永遠印記著的那個午後，小鎮鄉民群聚十字街口，對街滿滿是一波又一波湧向前來的鎮暴警察。情勢緊張，衝突未爆發前，和平收場……。鎮暴褪去制服及棍棒的夜晚，也是鄉民的朋友和子弟。然則，鄉民趕走的，卻是製造高度空氣、水源及生活污染的跨國企業。一個堂皇的資本下埋藏掠奪本質的化學工廠，稱作：杜邦。「某人、某人……」我喚著劇本中虛構的另一個自己，他從劇本中走了出來，拋給了我一副在暗影中浮沉的眼神，最後一次消失時，我夢見，轟的一聲巨響，沙塵掩覆，將我埋進深淵般的地底。廢墟般的和平旅社，就此從小鎮失去了蹤影。然而，這地底是哪裡？在哪裡？是不知與未知。只聽上頭還傳來陣陣喧囂與戲謔，像在嘲弄著沉埋於不知何方的自己……遠處似有煙花的節慶歡呼聲……斷斷續續的，一陣又一陣傳來……傳來……傳來……。干預干預。劇場能干預現實什麼？布萊希特的名言：「戲劇，即便是現實主義的戲劇，與其去問美學，倒不如去問現實。」這話說得很到味，特別對於從民眾戲劇出發的劇場而言；然而，劇場外面的現實，顯然失焦於排除性的國族認同，並在面對階級與歷史認同，提不出有力的批判時……。干預，又回到一種黑暗中的抵抗。兩男一女，死後來到一處被遺棄的地下室，煙塵、巨網及不知何處仍不斷傳來的人世喧囂。記憶的追尋，相關的是對跨國資本的抵抗；小而美的生態村，是當代消費革命的劍及屢及；網路虛擬是對生存意義的巨大嘲諷。她／他們追尋著烏托邦，然而，烏托邦回過頭來狠狠地賞了大夥兒一巴掌。悲觀嗎？虛無嗎？或許都有，卻不是決定性的瞬間！那麼，決定性的瞬間是什麼？追尋吧！直到死亡以後仍不懈的追尋。在這裡，劇場對現實做了提問；也在這裡，美學有了充份的立足點。有人問我：劇場是什麼？我說，劇場就是和很多的人，一起到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地方，然後，遇上了一扇又一扇的門。當最後一扇的門打開時，發現週遭的人、事、物好似都從原來的狀態轉化成另一種狀態！又有人問我：生活是什麼？我只說，生活呢！就是從那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地方回來，待在一處平凡的角落，讀一本書、吃一口飯、喝一口茶、啜一口酒，抽一根菸……。開始去想，如何在平凡中待下來，繼續凝視那未竟的追尋；又或擦擦腳踝，等下一次追尋的旅程，在眼前展開！中時電子報關心您：吸菸有害健康！中時電子報關心您：喝酒過量，有礙健康！
新聞來源http://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4052900078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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