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病 Ⅰ Easy Living】
「大概是我國小五年級的暑假過後升上六年級吧!那時候我參加合唱團,你可能不曉得,雖然說是唸國小的年紀,但是我們那間學校的合唱團的指導老師總是用一種會令學生感到害怕的認真態度在教導著,這大概也是合唱團在歷年來總能替學校拿回不少獎盃的原因吧。
「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對那位老師感到害怕。儘管已經過了十幾年了,我對她的印象卻始終無法模糊。她就像是那種對自己的婚姻生活一向不滿意的女人,但是卻因為一些因素,比如孩子年紀還小或是來自上一輩的壓力,因而得委屈自己繼續待在她所生活著的婚姻家庭。所以她才把自己的委屈釋放在這合唱團的工作上頭。
「哈!我說噢,這是我個人對她的判斷,至於關於她的事實是不是如此,恐怕也無法找出答案了吧。
「因為那年紀的我是屬於那種無法容易靜下來的小孩子,所以我的爸媽逼迫我去參加合唱團。因為我唱歌也不好聽啊!在一群學生中我也以頑劣出名令老師頭疼的人物,所以合唱團不見得會答應我入社。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他們帶著我去拜託老師的模樣,,當看見他們低聲下氣地拜託老師的模樣,那時候站在一旁的我泛起了至今我仍無法釋懷的羞愧。直到老師不情願地點頭答應之後,那時候的我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練習。
「但是合唱團的訓練一向嚴格,除了午休時間拿來練習之外,放學之後也得留在學校的禮堂繼續練習。而且合唱團裡的小孩子好像都是來自教養很棒的家庭,每個人都很有禮貌,我說的這種禮貌其實也算是種驕傲吧!他們排擠我這位對於他們而言是中途安插進來的不速之客。你應該明白的,乖小孩和壞小孩一向是無法好好相處的。
「我突然覺得自己在這個既狹小又嚴謹的團體中是孤獨的。儘管很努力卻也根本找不到新朋友啊!而自己原本相處的那群同學也因為我加入合唱團之後,漸漸遠離了我。加入合唱團後短短的兩個月間,彷彿在那年紀該擁有的快樂在一剎那間都變了個模樣。
「於是我湧起了想逃離合唱團的念頭,剛加入社團時所下的決心早就不曉得被我拋到哪裡去了。我開始在練習的時間遲到或是乾脆翹課,也會欺侮同學啊,或是對女同學惡作劇,比如掀裙子之類的,看著她們哭著向老師告狀,然後老師叫我到鋼琴旁邊罰站。
「這下子我合唱團也待不住了。爸媽還以為我很乖巧也很安分地參加合唱團的練習,直到那位女老師打電話來家中,他們才知道我已經退出合唱團了。
「對於國小六年級的回憶,好像就這樣子‧草‧率‧地結束了。如果沒有加入合唱團這件插曲的發生,恐怕我對於自己的童年回憶會更滿意吧!」有些喝醉的他,說起十幾年前的事情,卻還可以滔滔不絕的模樣,彷彿他早就把這番話的內容寫成了演講稿放在口袋似的。
「嗯!我可以問你些問題嗎?」我點了根煙說著。
我彷彿看見他的肩膀正抖動著,他也稍稍挪了身子離開原本半躺著的沙發,瞇著眼的他襯托在不是很強烈的燈光底下,顯得有些疲倦,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加入合唱團的時間,我是指從你加入到決定退出的這段期間,你有很認真的練習嗎?」也不曉得為什麼我會對這答案感興趣。
「當然很認真啊!」他又喝了口啤酒,左手拭去嘴角的酒漬,繼續說著:「剛開始走進鋼琴教室的時候,看見社團內的同學們都那麼努力地練習,而且他們臉上的表情彷彿就是表示著,他們以合唱團的一員為榮。
「我說過了,他們那種帶著點驕傲的禮貌打從心底瞧不起我這個人。再加上我是因為父母的拜託才能夠順利加入社團,所以我才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很努力的練習,不想讓父母失望,也不想再被這圈子的同學排擠。」說到這裡,他起了個身表示想動一下僵硬的身子。
「那麼你對我所說的這些,有對你造成什麼影響嗎?」
伸了個懶腰的他回過頭來看著我,他那微醺的臉色凝聚了好幾層次的困惑,漸漸堆砌為一種不曉得該不該繼續說下去的表情,但!飛咻地而過的掙扎表情。
「我學會了該怎麼放‧棄!正確的說法是,我學會了如何以有系統性卻又不會惹來別人反感的方式來表達放棄。」
「什麼?」我有些詫異會聽見這樣子的回答。
「從那件事情過後,我媽媽變得不怎麼理會我,我爸爸甚至直接不願意再與我這個兒子說話。而直到升上國中一年紀的第三個月,原本就是老煙槍的他得了肺癌過世了。這也就是為什麼我都不接觸香菸的緣故。」當他說到這裡,我下意識地撚息了手中的煙。
約莫隔了一段沉默,我起身播放了Clifford Brown的專輯,曲目是Easy Living。
「從我放棄合唱團到我父親過世,如果這樣子的敘述是那種書局排行榜架上的名人自傳,千篇一律的描述吧,書中的主角應該會開始認真著思考自己的人生,化悲憤為力量開始積極向上。可我的人生並不是這樣子噢!」他又坐回到原本的黯淡黃橙色沙發上。如此一來,我又無法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了。
「也不曉得該對誰說抱歉呀!但我就是開始變得孤僻,不喜歡和人打交道,放了學總是關在房間裡頭。因為這件事情,那時候我媽媽還帶我去見了四、五位心理醫生。吃些安眠藥、抗鬱素或鎮定劑之類的。媽媽和醫生總以為我的沉默是因為父親過世的緣故吧。
「緊接著,國中畢業,高中畢業,我也沒唸大學就直接入伍,也沒找一份正式的工作,四處打零工過活著。這樣子的沒有很認真的繼續我自己的人生。」他的聲音中開始帶了點些許顫抖著的畏縮口氣。
「那和你說的學會放棄有什麼關聯呢?」
「我漸漸明白,這世界所有的一切彷彿都與我沒有關係。如果要我唸書或是工作之類的,遇到了困難,我總可以很‧輕‧易‧地編個理由搪塞所有的指責,因為我只學會這個原則啊!放棄比堅持還要簡單些。我很清楚的知道該怎麼做到放棄,有一些到達放棄的捷徑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而已噢!」當他這麼說著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不經意間挾了根煙。雖然才剛聽他說起父親死去的原因,我有些不太願意地在他面前點燃這根香菸。
他可能發覺了我現在的窘狀,笑著對我說:「想抽就抽吧,幹麼介意我父親的死呢。我所認識的你可是條煙蟲,你現在這模樣反倒令我感到不習慣。」
煙味又再度瀰漫在這房間的透明空氣中。除了煙味以及音樂之外,彷彿有些鬼魅也從不知名的角落竄了進來。因為我總覺得自己和他的周遭存在了些不該出現的什麼似的。
「每當我看見別人為了失敗而拼命找尋藉口的時候,我都會有想嘲笑他們的念頭。因為我會覺得倘若我就是那個人,我總可以很愜意地說出個理由,不會被責怪或挨罵的理由。
「這也就是我剛才對你說的,為什麼我做任何事情的時候總是不會用認真的態度去面對。因為儘管不順利或是失敗,每當我想放棄的時候,我還是都不會受到被人埋怨或鄙視的對待呀!」
就像是季節轉換的時間點的那種所謂無法被清楚明確地說出口的定義,我想,自己可以明白他想表達的,關於放棄這件事情對於他面對自己的人生來說,應該是個不起眼卻又很了不起的波瀾。
Maverick 2007/05/44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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