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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25 16:49:21 | 人氣3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藝文賞析】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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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
【聯合報╱胡晴舫】
2008.01.25 01:28 am
 

至今,我仍無法決定自己對人類究竟該喜愛還是厭惡,信任還是懷疑,理解還是迷惑,憐憫還是鄙夷,親近還是冷漠。我對他們的情感一如他們對待我的方式,一直在兩極之中擺盪。

我活得不夠長,又活得不夠短。不夠長,卻長到我能像拿張白紙向著光源般,看見人類的外表之後總有些陰影如曖昧不明的浮雲,若隱若現,形狀萬千;不夠短,卻短到我不能分辨那些雲朵所代表的意義,不知是會帶來傾盆大雨的烏雲,還是為大地暫時遮陽的白雲,因而無法對生命所釋放出來的各種矛盾訊息輕易感到釋懷。

如雲捉摸不定,人類令我高度著迷。

我無法將我的目光移開。每每,瞥見一個人影,不管在午夜寂寥的街頭、清晨空曠的沙灘、午後寧靜的林地,還是正午荒涼的廢墟,只要我的視線攫住那一抹匆匆掠過的身影,如鳥兒拍翅擦過天際所留下的黑影,我便成了一頭豎耳傾聽的犬,警覺地關注他的去向。

常常,我坐在街角的咖啡店裡,注視輪番從街上走過的人群。目不轉睛地。任一杯牛奶咖啡的香醇煙霧在我面前迴旋,萎靡,憔悴,逐漸冷凝成白色油塊浮在黑色咖啡之上。咖啡總是很快地失去初始的溫度,就像生命的熱度終究必須轉涼。在冬季,咖啡尤其特別容易冷卻。然而, 當那些猶如魚群在深海游泳的人們從冰凍的冬窗前面成群結隊地游過,一個接著一個,毫無間斷地川流過我的眼前,那個當下,我渾然不覺生命的寒意。

那些臉孔,和那些臉孔所展露的表情;那些眼睛,和那些眼睛所流轉的神采;那些肢體,和那些肢體所洩露的動機;那些嗓子,和那些嗓子所製造的聲音;那些體味,和那些體味所揮發的祕密。宛如造物主刻意放進他作品裡的一組神祕密碼,乍看之下,散亂無解,全然失序,一點道理也沒有。我以為,如果我夠專心、夠仔細去檢視眼前的這些人,像盯著一幅掛在博物館牆面的畫作一樣去理解創作者的動機,或許,在某個靈光乍現的片刻,我會從那些散落各處的蛛絲馬跡勾出一張指令清晰的地圖,而恍然大悟造物主把我放在這裡的原因。

這些人。瞧他們信步走在堅硬的城市路面上。如此美麗,如此醜陋。既尊貴又卑劣,聰明且愚蠢,誠實同時詭計多端,脆弱無助但充滿力量。他們那複雜詭譎的眼神透露著,他們知道,天地之間唯有他們有能力同時做出最具創造力也最具破壞力的事情。你不能去測試他的極限,因為他沒有。你也不可以去質疑他,因為他禁不起。如果你不能譴責他,最好也忘了讚美他。他難免膚淺,因為他深不可量。

不要問我如何看待人類。因為我還不能決定我的態度。

如果我厭惡人類,那是因為我厭惡自己。我之所以瞧不起人類,也因為瞧不起自己。我經常覺得我看穿了人類的虛偽,因為我清楚自己的虛偽。我曉得一個所謂的人要在這個地球和他的同類所創造的社會裡生存下去,需要多少的偽裝、猜疑、狡猾與妥協。

但我也同情他,因為我需要同情。我之所以想要愛他,因為我期待別人愛我。我看見他的掙扎,理解他的迷惑,知道他想要收集天亮的第一道曙光,作為今晚安眠前的慰藉。我無法不去替他思考他的靈魂,因為我關心我自己的。

因為我是他們,他們就是我。

【2008/01/25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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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落葉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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