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圖畫書創作者曾言:圖畫書與舞台及電影的距離,比插圖和純藝術更近。《雨果的祕密》顯然是最好的佐證。
美國圖書館協會2008年度童書得獎名單新近出爐,呼聲甚高的《雨果的祕密》果然不負眾望,一舉掄冠,不過拿下的是一般頒給圖畫書的凱迪克金牌。有五百多頁的《雨果》厚度直追法國小說家雨果的巨著《悲慘世界》,與一般圖畫書三十二頁傳統規格大不同,非兒童圖畫書常態。此書獲獎,反映美國童書界對長篇圖畫書的接納,軟化過往堅持圖畫書類型專屬低幼兒童,甚至是對兒童閱讀主張的革命。
《雨果》的類型屬性也成討論話題。出書後,想隨之攀親帶故的類型不知凡幾,連作者也試圖「負面表列」替書定位:「不盡然是小說,不全是圖畫書,也不太是圖像小說(graphic novel)、翻頁書(flip book)或電影。」沒給答案,一口氣提及五種類型,予人更多聯想。
《雨果的祕密》怎麼看都是本有圖又有文的小說,但目前西方提起「圖像小說」,形式仍穩穩築基漫畫,不過篇幅更長、情節主題貫穿、畫技與文字較具文學性,而版面、紙張,乃至行銷方式有別於漫畫,與一般書籍無異。我個人考量《雨果》的篇幅和敘事架構,認為「長篇圖畫書」或「圖畫小說」(picture novel),更加適合描述此書表現形式上的特色。
《雨果》一書無論場景與主題,均環繞1930年代巴黎、火車站、齒輪機械以及電影。火車揭開了西方工業革命的序幕,進一步將西方帶入資本主義。二十世紀初開始轉動的電影,則是典型資本主義產物。讀此書,讓我想到思想家班雅明的話,非常適合用來理解此書融入電影技巧的用心與達致的效果:「電影將我們周遭的事物用特寫放大,對準那些隱藏於熟悉事物中的細節,用神奇的鏡頭探索平凡之處。如此電影……開拓了我們意想不到的廣大活動空間。大都市裡咖啡館、街道、辦公室、擺了家具的房間、車站和工廠,彷彿將我們囚禁起來……有了電影,那幾十分之一秒的爆炸瞬間,便炸開了這個像集中營似的世界……由於特寫,景物細節更大更寬廣了;由於速度放慢,運動有了新的向度。放大技術將原本混淆不清之物變得更清晰,也由於這項技術,物質顯現出新的結構;速度放慢使我們原本已知的動作形式更為突出……」(〈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許綺玲譯)
對於身處社會底層、無親無故的主角雨果,電影「炸開」了他隱身的車站石牆,讓他的生活與存在有了新的方向與意義;對於讀者,書中大量仿效電影特寫、全景等運鏡技巧的圖像表現,凸顯放大了文字語言無法關照或不善處理的細節,讓我們重新看見那曾經視而不見的世界。
《雨果》繁複的電影主題與指涉,作者賽茲尼克從敘事形式、圖像素材、頁面呈現、乃至取景角度,在在呼應電影。他的表現手法,讓人想起同樣與電影淵源頗深的圖畫書創作者彼得‧席斯(Peter Sis);巧的是,席斯今年也以描寫布拉格童年的自傳體圖畫書The Wall: Growing Up Behind the Iron Curtain獲凱迪克銀牌獎。在席斯過往作品中,他常援用前言、獻詞、鳴謝、目錄、圖例、後記等「準文本」(paratext),與主文本互有牽涉,藉以統整、凸顯和串連作者想傳達的主題,輻輳更緊密的意義經緯,並刺激讀者讀到這些「準文本」之際,更主動與文本中傳達的訊息結合。
同樣敘事手法,《雨果》書中隨處可見;甚且,賽茲尼克除手繪素描外,還援用歷史照片、梅里耶劇照和授權圖稿。豐富的互文性顯示的諸多意義之中,我以為,不可忽視的是賽茲尼克將圖畫書拉回圖像敘事創作的歷史發展脈絡中,為此類型定位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