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之義深如海◎湯為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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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有句俗語:「朋友妻,不可欺」。因為對朋友要守道義,如果朋友彼此之間缺乏深厚的道義,那是虛情假意,以利益交換為目的的朋友,定必交往不長。 對待朋友要像對待同胞兄弟一樣的情義,他的父母該視同自己父母般尊敬,他的妻子該視如自己大嫂般尊重。 我自幼至今,就一直是以此真情實義對待我所有的朋友。 在此不妨舉出一個最具體真實例子供讀者朋友們賞悉: 我有一位最知己的朋友(他與我是江西九江小同鄉,也是同日離鄉當兵,在一個部隊多年的共患難的同事)李光彬。他比我年長兩歲,距我村子約十華里路的山崗處,由於他姑媽嫁給我近房祖公(我叫她婆婆)。李光彬幼小時常跟他媽媽來我們村上他姑媽家做客,孩童們一見面就玩在一起,次數多了便成為好玩伴。 童年時光眨眼消逝了,李光彬二十歲,我十八歲那年(民國三十八年初春二月)我們兩人不約而同的,同一天被國民政府徵(抓)送到九江團管區預備當新兵。在團管區過了三個多月像囚犯般新兵生活後,才於五月初旬用火車把九江團管區四百多名新兵運送到南昌市,點交給國軍XX師,接受整編與訓練。 很巧,我和李光彬編在一個步兵團團部,他在團部作戰組任傳令兵,我在團部衛士班當衛士,維護團長安全。雖各自職責不同,但一日三餐是同一個鍋爐煮的,稍有片刻空隙,我倆就聚在一起閒聊幾句家鄉有趣往事,以排思鄉之愁。 部隊在江西臨川只住半個月,隨即踏上長途行軍之路,由贛北、經贛中、到贛南,隨後進入廣東東北部幾個縣││梅縣、興寧、蕉嶺、五華、大埔,又轉到澄海、潮州、潮陽、揭陽等地與當地共軍游擊隊進行四個多月小規模戰鬥多達十餘次,本團先後有十餘位官兵死傷,但我與李光彬兩人都很幸運,未受皮肉之傷。 十月二十四日上午九點多,我們部隊(另有其他眾多軍隊)在廣東汕頭海港碼頭登上海軍運輸艦及多艘大商船撤離大陸,商船都航向台灣,但我們乘坐的幾艘運輸艦卻航向金門島增強金門軍事防禦。 部隊剛抵金門,翌日凌晨一點許,福建對岸共軍趁黑夜渡海攻擊金門,於是我們部隊也立刻奉金防部指令展開向來犯的共軍迎戰。 由於共軍動用八個加強團兵力,等於三個師,勢力雄厚,因而敵我激戰了一晝一夜,始將全部登岸的二萬名共軍殲滅(或死、或傷、或投降),始結束戰鬥。 戰役結束後,據概略統計,全團陣亡官兵有五十二名,單是連長就有三位,營長重傷一位,其餘輕重傷官兵有六十五名。我們衛士班副班長左臂和右腿也各中一槍,團長傳令中士左大腿也中槍傷。但我和李光彬又幸運的毫髮未傷。經過十幾次大小戰鬥之後,我們兩人情誼更為深厚,也更加體認到軍人的生命多麼廉價,當槍砲一響,隨時都有血濺沙場的可能。所以我們要時刻珍惜活著的每一天。 民國三十九年初夏五月,舟山和海南島的國軍部隊全部撤守台灣,三軍部隊開始整軍經武,除了加強官兵戰技和體格訓練之外,也重視官兵政治與學識教育,於是國防部提倡「軍隊學術化,丘八變博士」口號。各部隊每天實施四小時軍事訓練,四小時文學課,晚自習兩小時時事分析課,或訓練口才的小組討論課,期望全體國軍官兵,都能培育成文武兼備的幹才。 我自幼對讀書頗有興趣,由於家境貧窮,父母只讓我讀三年私塾便輟學了,如今軍中不用學費有書讀,這是最大的福音,於是我全心全意認真讀書,由小學補起,四年後獲得隨營補習教育考試初中及格,六年後通過國防部與教育部合併舉行軍中隨營補習教育高中考試及格。憑此證書將來有機會可以報考軍官學校深造,畢業後晉升軍官。 但好友李光彬,他對讀書興趣不濃,而對軍事課│戰技與體能訓練卻很認真,所以他後來調到步兵連當下士組長,不久晉升中士副班長,再升上士班長。 民國四十四年夏季,李光彬罹膽結石住進某軍醫院治療,此刻部隊奉命改編,住醫院的官兵一律開院名額,李光彬卻因禍得福,他病癒出院後被調撥到台北松山附近的陸軍供應司令部汽車修配廠服務,不但能學會修理汽車,同時學會駕車,待遇也比部隊優厚許多,每月加班費和技勤獎金相加,要超出上士本薪二倍。並且是上下班制,有家眷官兵可以回家用餐,回家住宿,和民間工廠工人同樣的自由,讓野戰部隊官兵羡慕不已。 由於李光彬調到如此理想的服務單位,又因為他生活節儉,因此五年後他積蓄一點錢,於是他工廠同事幫他介紹台中大甲二十一歲│王梅玉小姐,先交往半年,彼此互相建立了深厚感情後,便於民國五十年五月母親節當天,參加他們汽車廠舉辦的官兵集團結婚儀式,因為那時我們部隊又駐防金門,所以我未能參加他們的婚宴,甚感遺憾!雖然人不能參加他們婚禮,但是餽贈他們的賀禮卻提前半個月托人送到了,並且禮金不薄,我是托我連上通信排長返台到通信學校受訓,帶去一兩三錢黃金給李光彬,讓他們婚事辦得風光熱鬧些。 這是多年前我與李光彬兩人協議誓言:我們兩人將來不管誰先結婚,必須盡全力支持他的經費,以及事務性的幫助。我那時沒有儲存現款,僅有一兩五錢黃金在身旁,我只留下手指上兩錢重戒指,其餘一兩三錢金項練送給李光彬做婚禮,並且還言明,後結婚者不能主動向先婚人追錢。 當時金價七千五百元一兩,一兩三錢可賣九千七百五十元,那時物價頗低,九千多元能做不少事。李光彬婚事辦完後寫信告訴我,全部費用只花一萬八千多元,我等於幫助他一半婚事費用。 民國五十二年秋季九月我考取政戰專修班,由金門回到北投復興崗政戰學校受訓,每逢星期六日或節日放假,我唯一去處就到李光彬臨時在台北三張犁山腳旁,用木板木條加帆布搭蓋的克難屋,與一家人聚晤,那時他們第一胎孿生女姊妹已經兩歲多了,一個叫岷蓮,一個叫岷荷,是我替她們取的,因為蓮與荷是一物兩名,取此名頗具意義。 蓮、荷姊妹也是我的乾女兒,這也是李光彬發現他妻子有身孕時就向我誓約的,因為雙胞胎姊妹是不能分開的,因此接受兩個義女。 李光彬搭蓋那帆布屋時就考慮為我隔間睡房,買一張單人木床,另外釘製一張小方桌,準備供我寫字或看書之用,每逢週六下午學校放假我就來他的家,禮拜日晚間十點搭公車回學校。 那年過舊曆年五天假期,我也是在光彬家度過的,是我離鄉當兵十四年來過得最溫馨愉快的一個年節。除夕聚餐,我們三個大人,兩個小孩,五口圍坐一桌,山產、海味、雞、鴨、豬肉、牛肉、青菜……擺滿一桌,酎酒與飲料隨意啜飲。 放沖天炮、燃焰火,又玩百分牌接龍,邊聊故鄉過年往事,守歲到凌晨一點才睡覺。 年初一,我們大小五人吃過早餐,一起去附近居民家拜年,趁機與他們建立感情。下午我們一起去屋後山林散步與賞景。年初二我們大小五人一起去大甲向王梅玉父母拜年,順便欣賞大甲鄉間風光。初三我們一起到台北新生戲院看電影,及逛百貨公司。初四上午一起去動物園觀賞珍禽異獸及奇妙海底動物。下午再到大世界戲院觀賞日本魔術。 春節五天假期,如果不是好友李光彬結婚成了家,我這個孤身在台者不知要如何打發?政戰學校除了各班級留有看管者一兩人外,全部放假,連校區福利社也關店,恐怕連一日三餐都不方便解決。 政戰學校專修班受訓一年時間眨眼就結訓了,不知將分發那個部隊,心想,如果分發到台北地區,我就有更多機會到李光彬家歡度假日,抱抱那一雙可愛的乾女兒,或與光彬閒聊那幾百遍都不厭的家鄉往事,也享受梅玉親手烹飪的道地台灣味的食物。 我雖然未向任何神明祈禱求願,但我的願望都達到了,我竟被分發到正在台北地區擔任衛戌的X師工兵連當政戰幹事,營區距三張犁甚近,搭公車十分鐘便到達,我又繼續把李光彬的家當做度假之家。不,這樣形容卻辜負李光彬夫婦倆一向待我的真情厚義,應該說是自己的家才對。 李光彬不僅是把我視做親兄弟,甚至視為是第二個他自己,不但事事關懷我,事事信任我,他信任我到達什麼程度呢?別人難以相信,從我在政戰學校受訓,每逢週六放假去他家住,而他卻常常去附近鄰家打麻將,到清晨四、五點才返家睡覺。偶然一兩次,我並不在意,可是次數多了之後,有一次背著他妻子對他說: 「光彬,你經常在外打牌到整夜不回家,這單家獨戶的讓梅玉和兩個幼孩在家,你也放心嗎?」 他微笑的回答說:「你不在這裡時,我也很少夜出打牌,就算打牌,不超過夜晚十點就回家休息,因為有你在這裡,所以我才放心在外面多打幾圈麻將回家。請你相信我,我並不是賭鬼,不會經常沉迷於牌桌上。」 「我相信你說的話,」我以真心誠意向他道出我的顧慮:「不過幸好此地是單家獨戶,要是大村莊或大社區,就會人多嘴雜,論是道非,我和梅玉孤男寡女共處一屋,大肆宣揚開來,不但你我顏面無光,甚至還會破壞我們兩人十多年深厚友誼,那才是我最大的損失!」 李光彬聽了我這番話,立刻板著臉回答我:「我們從小玩在一起,軍中也多年在一起,你至今還不瞭解我?我不瞭解你的品德修養?你有這樣的顧慮,這證明你對我不夠信任,你也懷疑我是那樣不信任你的人嗎?」 我隨即用手輕拍著李光彬的臂勸慰著他:「我不過是隨意說說,你不要激動,我絕對信任,就像你信任我一樣,就當我現在沒有說這些話吧,以後我也不說這些話。」 軍隊事常有意料不到的變動,兩年後李光彬奉命調到台中戰車修理廠服務,我服務單位又移防到金門,從此我與李光彬全家人相聚機會暫時停斷了,只靠書信連絡。 民國五十六年初春,我部隊駐防屏東,二月初我與現在妻子閃電般舉行婚禮,李光彬妻子產子尚未滿月,光彬自己趕來參加我的婚禮,並贈送我一萬二千元賀禮。 高雄距台中雖不算太遠,而我有了家之後,就不如從前獨身時那樣自由方便往外跑了,只是翌年舊年節去台中李光彬租住的窄狹房屋一次。 第二次去,卻是我帶喪傷的心去替我交往三十餘年的好友,小同鄉,軍隊中多年戰鬥伙伴│李光彬送葬。他不幸於民國六十年十月八日在戰車廠房工作時被高壓電擊斃。 時光飛逝,李光彬去世眨眼已三十七年了,時間雖然遙長,但我永遠感覺他一直活在我的心靈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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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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