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一個城市,讓陌生汲取寂寞的養份;沒有告別的預示,她在擁擠的艙壓中,寫下這個城市符號的明信片。這是國度和國度之間的飄流,一次沒有標示目的地的旅行。
時間久了,有時恍恍惚惚半夜醒來,還以為不曾離開自己熟悉的城市;但異地的氣味和疏離的夜色,隱隱發散了出來。乍然清醒,此刻,她正身處異鄉的旅館,放生命的長假。
是的,長假,是漫長人生中一段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卻非常重要的時光;她想起了日本偶像劇《長假》裡的山口智子。未婚夫在結婚典禮當天騙走她的畢生積蓄捲款潛逃,剎時陰暗幽谷的人生襲來,她把這一切,當作是神賜給她一次很長很長的休假──不需要總是盡全力衝刺,一切順其自然,順著如此的不順以及那麼的疲倦。
單人旅行,像是一種記憶的複習,沒有試圖要把生活中的夢魘丟棄,而是學習如何重新在城市裡,一個人行走的遊戲。
不去細想,旅行會帶來什麼意義,她似乎被某種新的出口帶領;有點像夢遊,也幾分類似是一種夢的治療。要不斷記起,不斷追溯,然後才能不斷忘記、不斷找到新的出路。
透過旅行的夢遊,她對自己進行試煉。流浪是需要練習的,不斷闖入無法預知的未來,有朝一日,她也許真的能踏著「無常」而行,自在的行。
站在巴黎街頭,就用巴黎的時間去旅行;人生完美切割於夢遊和現實交錯的流動之中,心中無所衷。
陌生的國度,因著距離,處在其中,她隱約存在又不存在。定焦來看,卻又像是香榭大道旁嬉遊的旅人,變成一張精美的風景明信片而已,感覺既不真實又渺小,一種如處荒原般的寂寥,左右著旅途的情緒,無規則性、無時間性地襲竄而來。
單純地只想離開一個地方。沒有熟悉的溫度,異國空間的距離,斬斷了對記憶動念的存在;她變成了沒有向度的遊魂。
一次沒有目的地的旅行,自我放逐,不停歇流浪,時間安靜地流動,行李移動的每一瞬間,追憶似水年華,這是人生的紀錄明信片。
這樣的念頭,很一廂情願,卻是她決意要和過去的記憶做個了斷,用空間做切割。
不清楚途中的旅行會持續多久,時間的治療,長短無涉根治,她讓自己的心,隨著城市移轉的行囊飄流,想像一場華麗而蒼涼的冒險,就此展開。
對於未來,是一個問號,她把未來,交給了偶然,交給了時間。
她在旅行的街景咖啡館,點了一杯牙買加的咖啡。微酸的氣味,在入喉後緩緩地散開,氤氳的咖啡館中,流洩出蕭邦的鋼琴協奏曲,這位琴鍵上的吟遊詩人,才情十足地在弱冠之際,完成了這首協奏曲,據說是紀念一段未曾開始便早夭的單戀。
彷彿識見了戀愛的舞影,在琴鍵飛舞時躍起,蕭邦如此形容自己的人生宛如一場夢魘:「我的生活是...一首沒有開始,卻有悲傷結局的間奏曲。」
一首間奏曲,無端地勾起心中最底層的記憶,那是她不願提起的巨大黑洞,曾經吞噬著她的白天黑夜,清醒時的痛楚,無處可躲、有腳難行、有口無言。
這一刻,身處於異地的露天咖啡座,咖啡的香氣瀰漫,她終於被記憶挑動。一股逆流的因子流竄在荒蕪的腦中,隱約形成了內心的騷動,記憶香氣氤氳而上,她撫著咖啡杯的杯緣,想起了戀愛的溫度,滾燙的杯緣,沿著手心,緩緩地穿過了雪地裡行走冰冷的心,好像初戀彼時的溫度。
那一次的初相見,她點頭回應著他的熱切,她和他,如黑夜和白晝,似涇渭分明的平行線,工作場合外,沒有想過人生中有交集的可能,直至在他的勇氣中,看見了情感世界中的性命相見。
不得不承認,這是感情世界中,最不能承受的高度和溫度,於她。
多年之後,相愛,在失去自由的同時,竟然變成一種巨大的寂寞,反覆地讓對方在取暖的同時也備受泅游煎熬。
這不是當初相愛的初衷。
想起了出遊的盛夏,在碧海藍天中,他們儘情張揚著心裡那雙舞動的翅膀。第一次她發現,愛情和飛行沒有衝突,翅膀是夢想振翅的圖騰,不因愛情的獨佔而隱晦退去。
但這一刻,光注意愛情飛行的高度,卻忘記了欠身柔軟。
愈靠近,愈發覺得行進間一路都是刺,於是振翅的時間愈來愈少,他們的翅膀,漸漸因為忘記了飛行,所以慢慢地折斷、退化。
她在愛裡折了翼。
愛情世界變成一片荒地,咖啡的高溫救不了他們心裡的冰冷,她只想好好放一個長假,安靜地放逐。
如同在這陌生的國度,四溢著一種冷淡的疏離氣味,不同的語言,強大地成了拒絕別人近身的屏障。就讓所有的人都近不了身吧,就讓所有的記憶丟棄在這陌生的國度吧。
不明白神賜的這次假期有多長,但這一刻她身心內外,只想沉浸在世人的各種噓聲之中。絕對的陌「聲」,全然的失憶;沒有失神也能繼續落魄地流浪,流浪在那沒有淚水的絕然陌生的國度。
(林嫻如/'O Sole Mio‧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
》 'O Sole Mio‧邊邊角角論壇部落格:www.unhittables.com
本文內容與每週一至週六晚上12點至1點在FM98.5寶島新聲廣播電台播出的帶狀棒球談話節目「寶島紅不讓」同步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