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當風走過
2009/2/10 | 作者:官愛/文 沈哲哉(印象畫廊)/圖
所有悲情故事,都只是山谷裡猛烈吹過的一陣狂風,也許折斷了樹枝、果子掉落滿地,卻一點也無損樹的老根,緊緊吸附在泥地裡。當風走過,山谷又恢復平靜,陽光依舊照耀樹林、繁花一樣盛開、果子依舊掛滿枝頭。
那一天,有著溫暖冬陽的週末下午,我走進東門教會,選了最後一排的角落坐下,手拿著她寄來的合唱團巡迴演出的邀請卡,眼睛尋找節目單上她新出爐的一首創作曲。隨歌曲流過,台上的她,時而指揮,時而回合唱群唱歌,認真微笑的臉龐散放出自信的光芒。
合唱團正在演唱她作曲作詞的閩南語歌曲《台東‧鹿野‧龍田》,詼諧俏皮的曲風、輕鬆愉快的節奏,讓聽眾感染了台東旅遊的好心情。我翻著簡介揣摩歌詞,不知寫這首快樂歌的人兒,是否已走出往日陰霾?
想起更遠的那個夏天,接到她的來電,想來我住的地方聊聊,我挪出一個下午,擺出茶具與水果甜點,迎接孩子們的鋼琴啟蒙老師到來。
她來了,遠遠尖叫著:「好多好多的樹啊!」手裡提著自己DIY的盆栽禮物,令我驚喜連連。鋁線在花器外圍環繞成飄亮的螺旋狀,一張CD片橫在盆底裝飾著,最特別的是那一支用鋁線折的∮高音譜記號,把象徵音樂人的標誌斜斜插在花盆裡。
看我帶著喜悅的眼神欣賞著,她說:「等那天厭倦了教琴,我想我不會餓死,我可以開一間店,接受預約幫人製作盆栽禮物,其中還可以附送一首依個別需求而寫的創作曲。」真是個興趣廣泛、多才多藝的女子。
在茶香瀰漫的客廳,她漸漸打開話匣子許多委曲傾洩出來。剛結束的婚姻、獨自照顧中風的母親,忙碌與不如意讓她情緒失控的哭了。啊!還記得她的大喜日,女兒穿著可愛小洋裝,提小花籃當小花童的情景彷彿還在昨日,怎麼才一眨眼,故事竟已走向尾端?
「他說,不能有親生的小孩會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她眼裡含著淚水:「除了個性不合,我不想背負斷人後代的罪名。」
一時之間,對話停止了,淚水像咕咕鐘的鐘擺,滴滴答答。看來,客廳玻璃窗外一長排的肉桂樹、後院滿山果樹林、流動的蕭邦鋼琴曲、牆上的白色野薑花油畫、上好的綠茶、沒有甜味的黑巧克力,都無法分散她的情緒、或止住她的淚了。
鋼琴聲繼續流動著,突然想起不久前在文化中心演奏廳巧遇,她帶著一個約四歲的小女孩,多年沒連絡,我笑問:「這是?」她馬上意會:「當然不是。」那時侯,在她微笑的臉龐,我察覺不到她異樣的情緒。
她有更多的時間投入音樂創作了。參加佛光山舉辦的人間因緣佛教徵曲比賽入選、指導學生的創作也在台中中興堂正式售票演出。像是要彌補人生的缺憾,創作曲像雨後春筍,每一曲都像她渴望的孩子,來到人間。
淚水過後,她突然想到什麼,興致高昂的說:「跟妳合作好嗎?妳寫詞,我譜曲。」「我很難被指定,必需是真的感動我的東西。」她想了想:「我也必需對詞有共鳴,才能譜成曲。」看來,我們的感動元素不盡相同,我們開心笑著:「隨緣吧,等有合適的吧。」
送她離去,回到屋來,一個人喝悶茶,窗外樹影搖動,一隻白頭翁用尖尖的嘴在叩綠色的門,屋外傳來小小的雨打芭蕉葉的聲音,彷彿一群吵雜的女孩們在竊竊私語:「婚姻哪,兩顆不一樣的靈魂擺在一起,要走到白頭似乎需要一點運氣。」
呆呆坐著,從愈下愈大的雨聲回過神來,我打開昨晚重讀的莫泊桑的《一生》,跟隨單純的約娜走她可憐的一生。從小說體驗人生已然成為我平淡生活的一種癮,像咖啡或茶,有時我需要來一點濃濃的、重劑量的劇情來震撼我的靈魂、打開我安靜狹小的世界、或者一棒敲醒正在幻想著什麼的白日夢。
天色漸暗,我起身開燈,心裡嘀咕:還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呢?突然渴望起夜宿來吉山裡的那個晚上,國小操場上燃燒的火把,一股熊熊的、濃烈如里爾克的詩句裡的那種狂熱:「熄掉我的眼睛:我能看見你/堵住我的耳朵:我能聽見你/沒有腳我能走向你/沒有嘴我還能對你起誓。折斷我的手臂,我抓住你/摀住我的心,我的腦子會跳動。」一種無論如何都要奔向你、奔向遠方、奔向夢想的熱情,像火把,日與夜不停不停地燃燒、挑動我的心靈。
雨停了,走出屋外,草木一片清新,我站在茄苳樹的旁邊,一群小小隻的綠繡眼飛過來,啊!青鳥,青鳥,想像中的幸運鳥,可否請你幫我捎個口信,告訴那個愛寫歌的人兒:所有悲情故事,都只是山谷裡猛烈吹過的一陣狂風,也許折斷了樹枝、果子掉落滿地,卻一點也無損樹的老根,緊緊吸附在泥地裡。當風走過,山谷又恢復平靜,陽光依舊照耀樹林、繁花一樣盛開、果子依舊掛滿枝頭。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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