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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白頭翁觀趣 
 
  2010/2/25 | 作者：文／呂昇陽 圖／林祿在
 
 
蘇軾〈超然臺記〉云：「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瑋麗者也。」

試著以修行的法門去體會這樣的人生境界，我想，不住於色、聲、香、味、觸、法而生心，該是曾經抄寫《金剛經》的蘇軾，在困阨的環境中仍可以常保快樂的重要原因。因為若能解行「無所住而生其心」，那麼在清淨心的觀照之下，諸法平等，泯除了貴賤美醜的差別對待，自體證「凡物皆有可觀，可樂」的如如境界。

關於這個道境妙諦，每一個人契悟的機緣不同。對我而言，契悟之機，在於「觀鳥」。

曾經跋山涉水多年，只為尋訪台灣美麗的野鳥。舉凡朱鸝、黃鸝、藍腹鷴、台灣藍鵲等所謂「怪奇瑋麗」的珍禽，要皆畢現於眼底，而每次的發現，也確實都令人為之驚艷不已。然而在走過千山萬水看遍台灣上百種的野鳥之後，我漸漸的不再刻意奔赴僻遠的山林溪澗以逐奇獵豔了。因為若真愛上了鳥，知遇了牠的靈魂，那麼儘管只是平凡如校園的白頭翁，也都可以為我帶來無比純粹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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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時序「清明」，下晡時果然風起雨落，瀟瀟直到夜闌。今天陽光探春，午後，來到學校位於五樓的研究室看書，聽著窗外白頭翁此起彼落的鳴唱。其音清潤婉轉而嘹亮，使我忽地瞭然的想起一句過去未嘗真正懂得的詩句：「笑響點亮了四面風」（〈你是人間的四月天〉酖酖林徽音）。

這是一句無理而妙的詩句。因為「笑」，固可使如觸媒引信，但「風」之為物，又如何被點亮 ？然而世上不可知解者，未必不可感通。其言語邏輯看似道斷，但性之所近又復好之者，只要於心中稍加玩味琢磨，亦自可約略領悟詩人那翻飛乍現的靈光。

萬法自在，而今悟得；證悟之機，在此天唱。所以我說：

「你（白頭翁），是人間的四月天，笑響點亮了四面風；輕靈的鳴囀，在下半晡的天地的蒼翠中交舞著變。」

窗外既然到處洋溢著鳥的歡欣，也就引我不覺的掩起書冊移步窗台斜倚，眄視著這一區扶疏的青青校樹。其實多年來，窗前凝望的身影殷殷，這片林木早成為我安頓身心的一方祕境。樹林中因常有飛鳥棲鳴其上，而格外受到我的關注的有大王椰子樹、樟樹與南洋杉各一株。

「大王椰子樹」就立在窗外五公尺的位置，目下約四樓的高度，是這齣鳥戲中的第一配角。這樹，有一點憨，樹頂分披的葉柄或寥落或昂揚，有時白頭翁一隻來矗立葉柄之表或新序之巔。此時四顧空曠，正可細觀其全身，而牠頭殼上那一抹突兀的純白，尤其使人莞爾。

十公尺外的「樟樹」，與窗齊高，既是主角台柱，也是我的思想樹。一直覺得樟樹清麗，可枝條蕭瑟，亦可密葉濃麗，可莊嚴亦可溫柔。有時密林無蹤，但聞鳥語響；有時白頭翁就停歇在外層疏落的枝葉間，那一頭可愛的白，隱現在綠意中，總是左顧右盼，沒有一刻的安分；風過處，則隨風款擺，飄搖上下，氣定神閑。

約莫十五公尺外，默默孤高自賞的「南洋杉」則是第二配角。超過七層樓的高度，可堪睥睨紅塵啊！其冠層段每每相宜的棲息一隻兀自靜定的老斑鳩，置身於活潑喧鬧的群鳥之外、之上，若高逸的隱士颯爽；其枝葉層次分明，層層疊翠，最適於一對白頭翁追逐嬉戲，穿梭跳躍。光影掩映中不失蹤跡的線索，格外顯得靈動。

所以當我獨處於這方斗室時，實在不可一日無此君。因為這寂寥的午後，如果沒有白頭翁的聲音，將會是怎樣的一種蕭索？

在牠多變的鳴聲裡，有時是「唧、唧」的單音，百無聊賴；有時卻是「秋咕利」的連續音，旋律熱情奔放，像極是喉間含著一顆流轉的彈丸所發出的聲音，甚是天真可愛、好玩有趣。而每當牠發出秋咕利的嘹亮節奏時，總要伴隨一陣尾羽的上下震顫。何以須此行為模式？我想，亦須得透過流貫全身肌肉的蘊蓄，方能以其小小的身軀，鼓動起響遍四野的風。

莊子說：「萬竅怒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

是唧唧的單音抑或秋咕利的長鳴？抉擇的背後到底相關著怎樣的心情？此間必定有著白頭翁的一份自由意志。是宣示地盤？所以兀自叫囂；是呼朋引伴？所以彼落而此起，一如山歌的對唱，其應如響。

我愛鳥，但我不是鳥，所以我只能探索，卻無法究竟。然而我雖不解，卻無損益於白頭翁「我鳴故我在」的適性逍遙！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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