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 回味
2010/3/2 | 作者：文／鹿憶鹿 圖／張韻明
春節前，朋友去迪化街採買年貨。
在台北住了三十幾年，從未去迪化街感受過年節氣氛，剛開始聽到那個街名，以為賣的可能是新疆來的水果如哈蜜瓜或葡萄什麼的，或者是少數民族的傳統服飾。迪化的地理名詞成了歷史，現在是烏魯木齊，而烏魯木齊的台灣念法有一種嘲諷意思，我倒覺得街名如果叫烏魯木齊，很有一種說不出的浪漫味道。的確，烏魯木齊的維吾爾語好像是美麗牧場的意思。
朋友說我瞎扯太遠了，去迪化街就是買年貨。春節時去迪化街可以買香菇、松子、烏魚子、干貝，也可以買棉襖、旗袍或布料什麼的，朋友堅持去迪化街才能體會過春節的氣氛，也才能買到正宗的傳統的零嘴點心。
當晚，家裡的茶几上就攤了好多的寸棗、冬瓜糖、糕仔粒、麻姥、米姥，還有裹著砂糖的或紅或白的花生粒，看了一下包裝，原來小時候愛吃的這一味名為「油皮生仁」。三、四個小孩嘰嘰喳喳，吃個不亦樂乎。
看了掉一地的渣渣屑屑，雜著幾點有色素的粉紅，問小孩，好吃嗎？門牙蛀得很厲害的小孩啃寸棗啃得咯崩咯崩響，很慎重地回答，阿姨買的白色巧克力比較好吃。讀中學的女兒似很捧場，麻姥很特別，還不錯。
朋友很不滿意，味道不對，她決定再去衡陽路一趟，有一間老店，那裡賣的寸棗、冬瓜糖比較道地，是老店，迪化街的當然不能比，朋友篤定地強調著。
家裡的所謂傳統的零嘴點心又來了一批，中間還外加敝人在下我也不死心地推波助瀾，到百貨公司搜尋百年老店的所謂NO.1伴手禮，其中不乏號稱光緒年間就已開設的。
一定是油炸的寸棗實在吃太多了，朋友滿腦胡思亂想，光緒皇帝有愛妃就叫珍妃不是，否則，為什麼所有的糕餅老店都取名珍什麼或什麼珍？是了，珍品珍饈珍饌珍味，好吃的糕餅店就是要叫什麼珍齋。朋友說了很多遍，她新竹老家城隍廟旁賣的桂花糕好吃極了，她後來買的味道都不對。
我慎重地反駁朋友，小時候在澎湖吃的寸棗、麻姥比這個好吃多了。澎湖天后宮旁的老店可能是道光年間的糕餅店？道光年間的糕餅當然比光緒年間的更有歷史，更傳統，現在，再也沒有那麼好吃的寸棗了。小孩在一旁吐槽，當然了，道光年間的餅模連霉味指數都比較高。
中年的女人一懷舊簡直就失了理智，買的傳統點心可多了，蓮子核桃糕、綠茶核桃糕，嘗一下口味有何區別？不分軒輊，只是名稱不同包裝不同。還有滋潤糕、彎糕，等等，這是什麼碗糕？從沒聽過。看了一下成分，全部都包含蓬萊米、糯米、砂糖、麥芽糖、百香梅、綠豆粉、丙酸鈣，食用防腐劑千分之二點五以下，只是形狀略異，一個長方型，一個像扇型。用上考證工夫，看一下桂花糕的成分，不得了，竟然一樣，只多了一點鹽，而糖分高得嚇人，像小孩子咬的糖蔥，整根似蔥白的棍棍就只是白糖。
說到小孩想起與夢蝶先生喝咖啡的經驗，咖啡一端來，他拆開糖包，倒進去，一包，兩包，三包，四包，連同桌的小學生都看傻了，有人這樣喝咖啡？是喝黑糖水吧？八十幾的人有青春的胃，唯有如夢蝶這樣小孩性情的詩人才能這樣喝咖啡，在我看來，這種能力比寫詩的天分更難。
父親也喜愛甜食，最愛棗泥鍋餅、豆沙鍋餅，吃鹼粽時整碗糖倒下去，喝鮮奶豆漿整碗糖倒下去，令人不敢恭維。一輩子苦澀艱辛，試圖以整碗或整鍋的甜甘來平衡補償。
人生，什麼也彌補不了了，很快的，開始對食物計較挑剔起來，開始錙銖必較，原來，寸棗太油太甜。只要聽到什麼黑鮪魚、鮑魚、牛小排等名詞，就想丟筷棄碗，是到了粗菜淡飯才是王道的年紀了。
似乎不久以前，才在故宮博物院上版本目錄學的課，權威的昌先生告訴我們如何鑑別宋版與元版。羞愧得很，一門課修下來，宋元明清混在一塊，記得的是叫上林賦的餐廳，昌先生一請吃飯就招呼我坐旁邊，他把膽固醇很高的油炸明蝦夾給我，還說年輕人吃再多大明蝦也無妨。
除夕前一天，再去故宮，要看一分圖書文獻處的元代刊本資料，看的是微片，轉著看著，三身國，三首國，無腹國，頭暈，想吐。櫃←的先生說他以前見過我，他說的以前是蔣經國先生的時代。
元代建安椿莊書院刊本，書名長得很，一直記不起來，《新編纂圖增類群書類要事林廣記》，來源 ：清宮舊藏，現在是故宮博物院的海內外孤本。再一看，頭更暈，原以為是孤本的東西，還有一份完整本在日本，在日本內閣文庫。
看書不能飽人，即使是元代的善本書也不能滿足口腹，何況，頭還暈著。
想吐，卻意識到早上並未進食，餓得很。
走到春日開始的豔陽下，幾枝櫻花綻放，經過，好想喝哈蜜瓜汁。二十年前某一個夏天的午後，在異國的巷弄，發燒病著，每日午睡醒來，就想喝哈蜜瓜汁。哈蜜瓜汁像心情不佳時的療化劑，寫博士論文那一陣子，三不五時就想喝。
不會有哈蜜瓜汁了，即使有哈蜜瓜汁，也不會有原來的味蕾了酘酘
只好去吃一碗傳統台南擔仔麵。吃完，有些沮喪，不是曾經熟悉的味道。
想吃的其實是，三十幾年前在高雄鄉下的擔仔麵，在中學的校門口，一家簡簡單單的小店，兩張竹桌子，五、六張竹椅子，桌上一罐有點髒污的醬油或辣椒醬。偶爾有點零錢存下來，瞞著家人偷偷與家境富裕的同學去吃一碗擔仔麵，上面有點油得發亮的肉燥和幾根豆芽韭菜，吃完，有奢侈的滿足。
朋友哀怨得很，會做點心的人都不在了，會做點心的人都沒有熱情了，沒有人想做傳統點心了。其實，所有的味道都已不復存在，所有的味道都只存在於記憶中，只能，回味。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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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