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弧內文字引用自楊照《迷路的詩》
更早時候的，我們是愛搶鏡頭的一群。
絕不像現在，合照的人一多，就一臉正經地微笑。友人在外圍觀望，眼神底韻含著不知名的脈動，問他，是這麼回答：
「人長大了！就不是這麼愛照相……」
「挺難得的！這麼多朋友聚在一起……」
我會想這麼問的，雖然我打從心理明白這種感覺。我會這樣問，我更知道他會這樣回答，不過我仍不喜歡他那不經思考就脫口而出地態度，那會讓我產生與時間糾纏不清的錯覺！
更早的時候，我們總喜歡解讀彼此的言行。
只是當著鵝鸞鼻燈塔前冉冉乍現於海平面後端地矚光，我對你過度縝密以致近乎鑽牛角間的心眼非常感冒，連帶的也討厭起自己喜好主觀論斷的個性。也許，我只是被友人聳動卻近乎真實的假設給嚇著了，或是因為發現自己性格裡某部分的偏執而給楞住了！
更早時候的我，是個長期待在密室裡的房客。
有天，那道門突然自動打開，刺眼光芒激射而出，使我睜不開眼，瞎掉似一步步摸出門外，而那個等待著的理想國啊！是個自由與狹限等量質的空間，讓我探頭探腦的習慣，竟不知覺間變成鬼頭鬼腦的模樣！懷疑一切，結果把自身也丟進問號裡……
《海德格主張，存在主義整套問題追索的本源，起自於生命的「被擲性」。我們都是被無從預見、無法控制的力量，拋擲到一個特定的時空裡。為什麼是這個時空定點而不是另一點？這中間根本沒道理可以完滿解釋！不管人的能力可以改變或創造什麼，這份被擲的莫可奈何是最終不變的枷鎖......》
更早的時候，我不謹言慎行，不談流浪虛無，不會有探訪故鄉的念頭，不會攤開童年回憶細細檢索劣根的萌芽期，也不興尋找自己這一套，除了社團及段考外，就是在愛情的幻想國度裡懵懵懂懂患得患失。
我訝異於時間造成的改變，擔心自己輕易背叛早期的信誓與夢想，變成自己以前所嫌惡大人們。
《不懂哲學的人，他們對「被擲性」存在悲劇的反應性，往往表現在不斷的想抓住些不動的什麼，努力佈置一個不會再被拋擲的環境……「故鄉情結」是人給自己釘的一根原點樁，說服自己說在這片潮汐洶湧難測、高下地形瞬息改異的紅塵海洋。我們是有備而來的，有一條無形的繩索，從一根叫「故鄉」的原點樁上拉出來，我們至少可循線找回去，找到一個沒有動過的地方……》
更早的時候，我不會刻意去尋找真實，不會在凌晨兩點毫無目地的走在省公路上，享受隨時被狗咬被蚊叮被人搶被車撞的刺激快感；進而也不會在你的車廂裡， 提出「速度」之於「真實性」地謬想：:
「奇怪！從高雄到台南永康，不塞車的話只需一個小時，過程既不風也不雨，一路充滿音樂與對話，就像喝下午茶般的愜意。而到達目的地後，反而覺得這地方像冒牌貨，不具任何誠意。」
你不是也這樣和我搭唱：
「是啊！星期六的深夜，大家把車一開就直接到淡水河吃早餐，然後又馬上趕回高雄。到了星期一早晨，從床上爬起準備去上班時，想到這週末發生的事，就像做了場夢呢！」
突然我就覺得，自己像在妥協某種新空間新速度所帶來的衝擊，並消極的想讓更早時慣有的機車迷思褪色—那種臨風，那種雨淋，那種勞累，那種真實……
突然我就想起了那晚無止盡的夜，孑然一身地走在省道上的情形，一隻流浪狗跟在後面，趴搭趴瘩趴瘩的聲音！
我以為我在車廂裡與你討論此問題的當下，總算釐清了流浪些許的輪廓與形貌，並藉此掌握住流浪的些許質地。
《要拒絕被擲性的要脅恐嚇，唯一的方法是使被擲性成為生命的常態、本質。他們如是認為：不要任何不動的幻影，把活著的分秒都粹煉成哲學式的不定、模擬。抹去時間的標示，空間的方向，以及任何可以做指標的質素，就這麼飄啊盪著.....選擇這種生命情調，才是真正的流浪原型。有些人喜歡不斷在空間中移位，觀玩異質景物，這種充其量只能叫做旅行者……》
更早的時候有部電影是這麼演的：
主角帶著兩個機器人和一堆植物離開地球，在太空中無目地的航行。他拒絕了地球基地返航的命令，寧可和植物機器人相處，也不要面對複雜的人事。
電影結局，一隻機器人報廢，主角也死了，僅留下另一隻機器人，孤零零的繼續照顧太空船，繼續照顧船艙內的植物，繼續在宇宙中無止盡地航行……
人的流浪還有死亡作為終點呢！
所謂永恆，在這趟流浪旅程中，是一件令人沮喪的事。人類起碼還能賦予流浪意義呢！而機器人呢？看似醒覺的外表底層，會不會也暗耐不為人知地孤寂與徬徨？或者我想太多，它只是純粹地漂流罷了！
（二○○二年九月十五日寫於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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