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隔一陣子,臉書就會冒出新的、以特定「句型」為起點的熱門創作題目,比方說「一句話惹惱系列」、「只想到自己系列」,以及較近期的「十年前的我不會相信的事系列」。很愛在臉書上發表垃圾話的我,自然都跟了風,除了最後一題。當時想寫的是,「十年前的我不會相信,世界末日竟然還沒來。」想來是這等悲觀太寫實、不好笑,過了一下心裡曲折就堵塞住血管,覺得比起刷臉書,還是出門跑步比較健康,就擱下了。
但如果問我忘掉過去,把眼光放在未來,又有什麼事,是未如預期發生將難以置信?答案恐怕不會改變,一如頑固守舊派眼巴巴等著某種價值的復興。確實,末日對來我說不是災難片,而是皆大歡喜的賀歲片,是快樂送走舊紀元的儀式,且比核爆乾淨,比大戰迅捷,如星子引信燒到底了整顆炸碎,或是天神現身揮手一抹,消除不知怎麼再玩下去的遊戲紀錄。想死的人如願,苟活的人解脫,就是有自我感覺良好正向思考得單面都煎焦掉的人,也無須擔心偶爾竄出頭來的心魔。完全、徹底、不留懸念,這是控制偏執如我的人,再無法要求更多的結局了。
然而老天如果有銅鋰鋅,我們就不需要靈糧的慈濟,補充身體所需的微量元素了。可以想像,在未來四、五年內,大終結的末日仍不會如福音降臨,祂只是接近,像小偷從暗處一步步欺身。事實上也夠近了,我們被偷走的東西愈來愈多,像融化的冰山淹上來把土地帶走。於是我們有了《零地點》,有《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有《沒有我們的世界》,有《種族滅絕》。
所以2020年的文學關鍵字,恐怕也不是末日,而是考古。是徒手挖出火山灰掩蓋的犯罪證據,是潛進深深水裡給溫泉插管引流上陸,是深入遺跡拍攝寫真加上圖說,是找出古地圖遠征位移的家鄉。所有曾經的熱門題目如旅行、人際、生與病、性和愛,都仍持續,只不過都是熱天裡拿筆追憶的清涼往事了。寫作的人總是擅長翻找,當地球變成巨大的命案現場,就是我們到處撲粉採指紋、辨別人事物亡逝過程的時候了。
楊照寫過一科幻小說〈溫柔考古〉,描述即使男人可透過基因重組繁衍下一代,不再需要女人了,那種溫柔卻依舊令研究文獻者心蕩神馳,做鬼也會笑。我想,在不遠的未來,我們都將是那小說裡的研究者阿基,往心底的文獻抓漏般挑出細節,寫下曾經燦爛的一切。
圖說:心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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