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雄,
我的朋友平井山癸(發音很像Sandwich是嗎?我們都叫他平井三明治),37歲、單身、在「獨處」這件事擁有高度專業。
我認識他很早,唸書的時候我們一起跟後藤老師做實驗。他一年四季涼鞋、短褲、一個破書包、重型機車,一直都是獨行俠。他應該是熱愛自由,不喜歡被拘束,我一直那樣以為。直到有一次我們參加一位女助教的婚禮,婚禮當晚他宿醉躺在我家的沙發上(為什麼要喝那麼醉呢?),用不清醒的語調說,他從20歲起就渴望結婚。
我後來才知道,女助教在婚前向他表示,她可以不結婚,只要他點個頭。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
平井三明治隔天早上醒來,向我道謝又道歉。我說不必客氣,問他為什麼喝那麼多酒,他才說出這個故事。
當年平井三明治也愛女助教,他沒有點頭,是因為認識女助教時,她已經有一個交往十年的男朋友。如果你有一個對象交往了十年到了論及婚嫁,有一天突然離開跟了另外一個男人,那不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心碎嗎?
因為對一個陌生男子無聊、愚蠢的同情(原始人平井三明治以為愛情像等公車,有先來後到也需要排隊),儘管他和女助教兩心相契,儘管他可能再也遇不到這樣的女孩,他還是將自己的幸福讓渡出來。
「很傻吧?我遇見一個好女孩,卻跟她錯過了。
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在報紙星座欄看到一則一週運勢,上面說處女座的男生會在當週的星期六遇見生命中的百分百女孩。我是處女座,當時就想這到底什麼意思?那當然不是一個科學的描述,處女座男生?所有的處女座男都算生嗎?三歲小男生跟85歲老爺爺都算嗎?星期六?星期六的什麼時候?早上、下午、還是晚上?如果我早上睡過頭,到中午才醒來;如果我下午只呆在家看DVD沒出門;如果晚上我回我爸媽家吃飯在哪兒過夜...那我要怎麼遇見百分百女孩呢?
我不信那個,也忘了那個星期六我什麼,以致於沒有碰見百分百女孩。不過那則預言很有趣,倒讓我開始留意起每個星期六。一個人做事有他的週期跟規律,如果星座專家敢這麼說,那麼我在某一個星期六錯過的,也許會在另一個星期六找回來。
我離開助教時就想,如果能很快遇見一個好女孩,帶她參加助教的婚禮,就可以在婚禮上互相祝福對方,放下那份感情。所以後來每個星期六,我就很留意身邊的女孩,因為你不知道百分百女孩會以什麼面貌出現。
她也許是便利商店結帳的女店員;也許是保齡球館裡一個晚上打好幾隻火雞的女生;也許是pub裡彈著鋼琴、對觀眾稀落掌聲不以為意的長髮氣質美女;也許是牛肉麵攤晚上下班來幫爸爸賣麵的大女兒;也許是電影院裡頭一個人看電影的文藝女青年;也許是打電話來調查收視率的女訪員…是百分百女孩,一定有她出奇不意的出現方式吧。
當然我什麼女生也沒遇見。
星座專家都憑什麼預言?一個人要怎麼規劃跟百分百女孩的在星期六相遇?你可以規劃今年要寫多少篇論文、怎麼寫;你可以規劃今年要賺多少錢、怎麼賺;你也可以規劃下個月出國玩、怎麼玩;但你怎麼規劃在星期六遇見百分百女孩呢?
也許真的有一個我和百分百女孩相遇的情節,埋伏在某個禮拜六某個時間某個場景,準備出奇不意現身改寫我的生活,可是我錯過了。我錯過的方式,很可能是我們一起去一家生鮮超市買東西,但她走進超市15秒鐘後,我卻結完帳走出來。
如果早個15秒,我會跟她擦肩而過,我會看著她,覺得被一股高壓電電到,全身酥麻癱瘓不能走路。等我回神,我會忘已經買完東西,我會忘記已經結完帳,我會不由自主尾隨她走進超市,找機會要跟她搭訕。
而我之所以晚15秒,可能是因為我在一排洗面乳面前多站了15秒,猶豫該買那個牌子,就錯過百分百女孩了。我跟她就這樣不曾交集地錯過,往各自的人生筆直前進一去不返。踏出生鮮超市後,她開始另一段人生,她可能會遇見一個不怎麼喜歡又不怎麼討厭的男生,經歷一段不怎麼快樂也不怎麼難過的婚姻…然後我們下一次相遇她是35年後,我們到同一家診所看感冒,我掛23號,她掛24號,我們有種熟悉的感覺,但都缺乏搭訕的動機,我們都上了年紀又錯過太多,再說在診所錯過一個看起來熟悉的病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我就這樣錯過女孩,就像一張無心丟掉的發票,那張發票會中兩百萬,但被我丟掉了。兩百萬可能改變我的生活,但我丟掉了,我甚至沒機會知道自己丟掉什麼。
想到這一點,我有些感傷,所以,昨天喝醉了。」
鐵雄,這是平井三明治的故事。
後來我跟平井各自忙碌不常聯繫,我帶科學小飛俠對抗惡魔黨,平井進入一個研究機構非常忙,假日都必須呆在實驗室。他把時間都給了研究工作,即使百分百女孩就在他的實驗室門口,他也沒有時間為她開門。
我和平井只有在共同朋友的婚宴上才碰得見。後來平井升任研究機構的主持人,有比較充裕的人力跟經費做研究,不必像以前那麼辛苦。他開始有自己的時間,於是他去學潛水、素描、打坐,聽說最近開始學大提琴。
平井一個人去旅行、吃大餐、看電影…還是像當年一樣一個獨行俠。
「獨處很好,你的心很清澈,可以看清很多事情,你很自由沒有人打擾。重要的是,你會學著跟自己相處,如果你跟自己處得好,跟所有人也會處得好。」上次朋友婚宴,平井解釋獨處的好處。
「不找人來愛嗎?」一個女性朋友問。
「沒有辦法『找』,而且我也變懶了。如果那個人出現,很好,我會歡迎她;如果沒出現也不要緊,不管她有沒有出現,我都會愛我自己。」
昨天星期六,我整理過去的檔案,看到平井以前寫的一篇論文,就打電話過去問候他。
我在電話中不忘陶侃他:「不出門去遇見百分百女孩嗎?」
他楞了一下:「不,今天只想在家寫稿子。」
「百分百女孩怎麼辦?」
「讓她等一等吧。」平井說。
南宮博士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