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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崑曲研究者王正來意外死前的種種(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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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崑曲研究者王正來意外死前的種種(轉載)

(自http://club.xilu.com/youlanya/msgview-950446-20933.html

作者:-翩若驚鴻- 發表時間: 2003/11/26 01:51

王正來老師,願天國裡有崑曲伴您!

 

1125日上午1125分和1247分,先後收到兩位友人發來的短消息:“王正來先生昨晚在上海從六樓跳樓身亡”。看見消息非常震驚,半晌說不出話來,心中的悲痛難以言說。當晚,我在辦公室工作到深夜,晚11點許,再次接到臺灣廖先生電話,告知這個不幸消息,彼此唏噓不已。當晚,我打電話向謝谷鳴先生和朱祥生先生通報了這個不幸消息。

 

此刻,離我跟正來老師最後的分別才僅僅4天!

 

而屈指算來,我認識正來先生已經17年了。他是我接觸崑曲以後,結識的第一位專業崑曲老師,認識他,是我學崑曲的第二年。那時,揚州的老曲家郁念純先生和正來先生均參與編撰《中國音樂集成·崑曲卷》的工作。郁念純先生對崑曲音樂有很深研究,並收集有大量資料,因此,正來先生經常往來于南京和揚州之間,在揚州一住就是很多天,與郁老研究討論。曲社因此有機會請正來先生來給曲友拍曲教唱和教授身段。

 

當時的正來先生只有40出頭,面容俊朗清秀,冬季他常穿淺灰色中式立領排紐上裝,圍一條紫紅色羊毛圍巾,舉止言談溫和、儒雅而富書卷氣,風度氣質,恰是柳夢梅、潘必正般的風雅小生。大家都很喜歡他。他給我們拍曲子,教我們各種腔格的演唱方式,示範和糾正我們的吐字發聲。他聽我們每個人的唱,還作錄音,其中曲友吳慶玲演唱的《邯鄲記·掃花》[賞花時]一支,還被他作為揚州崑曲演唱風格的舉例,選入了音樂集成。他教我們小生的身段,我們一幫男孩女孩,不管唱生唱旦,都一起跟在他後面比劃。他還幫我們這些從來沒有學過戲劇表演的學生,排出了《販馬記·寫狀》一折戲。

 

過了兩年,我們在揚州忽聽得正來先生精神受刺激發病的消息,曲友聞得此消息都覺得非常吃驚而難受。此後,我沒有在揚州見過他。但我們一直惦記著他,有南京曲友來交流,大家都會關切相問正來先生消息,因此,斷續知道一些關於他的情況,知道他病情漸好,但時有反復。

 

去年61日晚,我在南京時,觀看了鐘山曲社組織的一場演出,其中有一個節目,是正來先生和石小梅老師合唱一支曲子。看見正來先生能登臺演出,我當時覺得非常寬慰。但因座位離台較遠,我又有些輕度近視,因此,並未清晰看見正來先生的模樣。今年我曾若干次來去南京,曾與朋友相約一起去看望正來先生,終因時間緊促未能成行。

 

今年,我參與中國崑劇研究會會刊〈蘭〉的編輯工作。在今年第二期的稿件中,有正來先生一篇論文。因原文很長,無法一次刊載完畢,故而我在編稿時,將其分成了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刊登在今年第二期〈蘭〉刊上,打算第三期刊登下半部分。因第二期《蘭》刊新出版,雜誌尚未來得及發到各社團和作者手中,恰逢崑曲藝術節召開,於是,編輯之一的唐建光乾脆把雜誌帶到了藝術節上,分贈給各地曲友和作者。

 

再見到正來先生,是剛剛過去的崑曲藝術節上。而我看見他時,已是對面相逢不相識。

 

我是1119日中午抵達蘇州的,曲友們的下榻處是植園賓館。19日下午,我在植園賓館二樓會議室,參加了《崑曲曲牌及套數範例集》出版20周年的紀念會,與會者,有尚健在的當年參與範例集編撰的編者,正來先生即是當年十六位編者中的一位。參與編撰工作的老先生中,很多人已經作古,還有一些因年邁未能參加紀念會,他們的子女代替他們參加了紀念會。部分曲社的負責人也參加了紀念會。北京崑曲研習社的朱復先生主持了範例集紀念會。朱復先生並沒有在會議一開始時逐一介紹與會者,而是在與會者發言時,才介紹其身份,因此,除了一些相熟的朋友,也有一些與會者,我並不認識。

 

上海戲劇學校常務副校長顧兆琳先生介紹了範例集編輯出版過程。顧兆琳先生介紹情況時,坐在他右邊的一位濃眉大眼的先生,一直在不停地插話。上海崑劇院張靜嫻老師在紀念會進行中,也來到會場,大家看見她來,都鼓掌歡迎。顧先生右邊的先生卻說:“我說句不合時宜的話,上崑的《班昭》不能算成功,那不能叫崑曲。”聲音很響。張老師剛剛落座,這位先生就這樣說,未免有些唐突。顧兆琳先生輕拍其手,既是撫慰,也是示意其不要再說。顧兆琳先生本人,正是《班昭》一劇的作曲

 

朱複先生介紹到我的時候,顧先生右邊的先生定定地看著我,突然插話:“孟瑤!你不認識我了嗎?王--來!”他一字一頓地說。呀,原來是正來先生!我居然已經認不出他了。不意間看見他,我非常驚喜。和十幾年前相比,他已經發福,面容不再是當年的清秀模樣了,但顯得很壯實,中氣十足。“我那年到揚州日報去找過你的,沒找到你,他們告訴我,你正在家裡生孩子。”他接著說。滿座皆是崑曲界前輩和名家,正來老師忽出此語,我不由得紅了臉。紀念會正進行中,我於是不作聲。紀念會快結束時,正來先生讓我用數碼相機為他拍下了他分別和顧兆琳先生、叢兆桓先生、楊立祥先生、朱復先生等人的合影。他也讓我跟他一起照張像,我於是坐在他身邊。他對我說:“當年那撥人裡,你的形象氣質最好。我那年去揚州時,曾經去報社看你,你在家生孩子,我沒找到你;你說到南京來看我,也因為忙碌耽誤了。你看,大家見一面都需要緣分哪!所以,每次見面都要珍惜。”他居然到報社來看過我,假如他今天不說,我還根本不知道呀!

 

在藝術節上的第一次見面,我感覺他總體精神狀態還是不錯,只是稍稍有些異于常人。比如說話很大聲,別人發言時時插話等。

 

當晚,組委會設宴招待參加曲會的各地社團和曲友。正來先生也在座。我和空谷幽蘭幾位曲友逐席敬酒時,敬到正來先生所在的一桌,正來先生向該桌曲友介紹,說我是他的學生,說他當年教我們身段。

 

晚餐結束後,我和曲社幾位曲友在石潤蘭老師房中唱曲聊天,考慮到石老師年紀大了,我們沒敢聊太久,10點多鐘,我們辭別石老師回房間,在大廳裡,我又碰見了正來老師。我招呼他,他也看見了我。正來老師是蘇州人,他告訴我,他不用住賓館,正打算回他的父親家中去。我見他行李比較多,便主動說:"王老師,我送送你吧。"他笑著說:"好呀,你是我的學生,替我拎一拎包不要緊。"同行的曲友上樓回房間,我於是替他提了行李,送他走出大廳。我們穿過院落,邊走邊聊。他依然回憶著從前給我們拍曲時的種種細節。走到賓館大門口,我招手替他叫了計程車,把他的行李送到車裡,再請他上車,並替他關上了車門,目送他遠去。

 

當晚,唐建光讓我見到正來老師時,跟他打個招呼,解釋一下他的稿子分為兩期發的事。

 

第二天,20日,是虎丘曲會。半露天的回廊下,各地曲友彼此坐得比較分散。曲會演唱期間,我並沒有看見正來先生。午餐時,我曾在往餐廳的路上看見他。我們彼此熱情地招呼對方,他依然很大聲地說話,旁若無人的樣子。

 

第三天,21日,各地曲友在觀前街沁蘭廳劇場繼續曲會。上午的曲會進行到大約三分之一的時候,突然發生的一件事,讓我實在地感覺到了正來先生的不對勁。曲會正進行中,我在拍照的間隙,倚靠在劇場側邊一個立柱上看曲友演唱,正來先生從我身邊經過時看見了我。他突然大聲嚷嚷起來:"你們怎麼居然敢動我的稿子?!"原來,正來先生看見自己的稿件只刊登了一半,故而發怒。我突然憶起唐建光讓我跟正來老師打招呼的事。可惜我因雜事太多,還沒來得及跟他解釋。臺上曲友正在演唱,我勸正來先生有話慢慢說,輕聲些些,同時試圖向他解釋稿件分兩部分刊發的原因。但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根本不聽我說話,只兀自吵嚷。他的大聲喧嘩引起了全場的騷動,有組委會的同志圍攏來勸說,我發現他情緒失控,於是決定放棄在此時此地跟他交談,便迅速走開到離他稍遠的地方,他這才邊嚷嚷著邊快步走出沁蘭廳,言語間還夾雜著些粗話。

 

上午曲會進行到近午時分,有蘇州貝氏崑曲世家一位女士和另一位女士合唱《琴挑》[朝元歌],正來老師也來到臺上,跟她們一起唱曲。其間,他兩掌對擊發出響聲,拍打著節拍,在曲子關鍵處的板眼上,他還跑到台側作手勢指揮樂隊。須臾,又從口袋中掏出煙盒,取出一支煙在臺上點燃。看著正來老師臺上的奇怪舉動,台下曲友時有笑聲發出。

 

中午,組委會安排曲友在觀前街一家老字型大小點心點午餐。在那裡,我再次看見了正來先生。在窗口取點心時,他不知因何事,在對窗口裡的服務員發火。我在視窗站定後才發現,站在我前面的恰恰是正來老師。他回頭看見是我,對我說:"臺灣有一位戲劇研究學家,也叫孟瑤,跟你一模一樣的名字。她寫的戲劇史非常棒,我以後送一套給你。"他捧著麵條走向自己的座位,邊走邊大聲對我說:"我脾氣不大好,多有得罪!我是神經病!"我想,他許是想到了上午在沁蘭廳的一幕,自己覺著不妥。我說:"王老師,您說哪裡話來!"我用手輕輕拍他的背,邊安慰他,邊送他到他的座位上,試圖利用這個機會向他解釋稿件的事。但他幾乎不聽我說話,只是自顧自地自己說個不停。他的話題不停地跳躍變化著,其間還說到他的孩子在學校功課非常好等等。他語速很快又大聲,話語密到我無法插話,但他一直不停地對我說話,我也無法拔腳離去。坐在正來老師對面的龔之鈞先生只得示意我:"讓他先吃飯。"我於是在對正來先生多次重複"你先吃飯、你先吃飯"後,擇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午餐後,我抽空去了書店,下午一點四十分,才趕回沁蘭廳。在沁蘭廳門口,我又碰見了正來老師。他手裡捧著一個藍花的瓷杯,正從沁蘭廳出來,不知道要往哪裡去。他看見我,停了下來,滔滔不絕地對我不停地說著。其間說到當年他住在鬱老家中,跟鬱老一起編寫音樂集成的事。他說:"我編音樂集成時,寫了6000萬字。6000萬呀!郁老給我寫封信,一寫就是上萬字,我給他回信,一封信回了7萬字。"我無法插言,只能諾諾。"神經病是我的護身符!"他突然又說。因為下午兩點還要參加曲社負責人會議,我有些心急,無心細聽他的嘮叨,於是跟他匆匆告辭。才走出一二十步,聽得他在身後喊我的名字,我只得裝做沒有聽見,匆匆前行。又走出數步,我回頭看他,見他已經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了。我心中一聲長歎。

 

21日晚,是我們在蘇州的最後一個晚上。晚餐時,正來老師坐在我們旁邊的一張桌子上吃飯。臺灣廖先生跟我們同席。正來老師大聲喊他:"臺灣廖先生請過來。"廖先生放下筷子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正來老師又滔滔不絕地大聲說起什麼。並且一直說個不停。過了很久,廖先生才得以脫身回到桌前,飯菜已經涼了。廖先生微笑著輕輕搖頭說:"真累。"有初次參加曲會的新曲友不明就裡,上前跟正來先生招呼,結果被他拉住當聽眾,只見他一直不停地說呀說,並且說話時情緒慷慨。一些知道情況的老曲友,則在禮貌招呼之後,趕緊趁隙告辭。這是我在蘇州最後一次看見他的情形。此時此刻,我投向正來老師的目光,實在已經是充滿憂慮和憐惜的了。當年那位倜儻而又儒雅的正來老師,已經無處尋蹤了,惟有他滔滔不絕的話語,依然在異常裡裹挾著才情。

 

回頭想來,就我本人看見的情形,正來老師在蘇州藝術節期間,從一開始他的狀態就不是很好,並且在那幾天裡,情況是在一點點加重。可惜的是,正來先生沒有家人陪同,外人很難細緻體察他的精神狀態;而我們,又因為已經十多年沒有跟他直接交往,並不知道他平時的情形,因此也無法判斷他蘇州期間的情形和舉動是否合理、是否他平日就是如此,還是處於發病狀態。假如早在蘇州時,就有人敏感到他的變化,及時送他去醫院,也許就可以避免後來的慘劇!現在,想到這一點,我感到痛心不已!也許,這次請正來先生參加藝術節的活動本身就不甚妥當,這種好戲連台、名家薈萃、全國曲友紛至的熱鬧的場景,即使一般人,也易激動和興奮,何況病況在身的正來老師?!

 

正來先生當年參與了《中國音樂集成·崑曲卷》的編撰工作,也參與了《中國崑劇大辭典》的編寫。他在崑曲音樂理論方面的學養,是崑曲界公認的。儘管他生病後性情大變,但他的學問依然是第一流的。正來老師正當盛年,假如不是意外的變故,他本可以在崑曲音樂理論研究方面有更大的成就。可惜世事無常,天不假年。他的離世,實在是崑曲界無可彌補的損失!

 

作為正來老師親授過的學生,我無法言說此刻心中的悲痛,惟有這篇小文,記錄下我和正來先生十多年交往的過程,以及我在剛剛過去的蘇州崑曲藝術節上看見的正來老師最後的情形。

 

願正來老師安息,願天國裡,依然有婉轉柔美的水磨調陪伴您!

台長: lino (小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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