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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我父】那個番王最是關情 2008/1/6 | 作者：

佛家將死亡稱為「往生」──往更美的地方去重生，往更解脫的境界去長生。《人間福報》將從新的一年開始新闢「生命書寫」版，提供一個消弭生死兩岸、珍惜思念的園地，於周末版刊出。除了欣賞他人對待死亡的態度，也可以透過墓誌銘、追思文，甚至別出心裁的、具幽默感的訃聞，來勾寫生命裡最後的揮別。凡走過必留痕跡，平凡人也必有不凡處......。─編按


今天是老爸八十五歲冥誕，我淡淡思念的日子。

　我的老爸只讀過兩年私塾，卻寫得一手好書法，精通歷史忠孝故事，他身形偉岸、輪廓深如外國人，卻是將國劇青衣唱得煞有其事。

　年少時在鹿港街頭逞兇鬥狠的他，自願受召為日本軍伕赴南洋打仗，當所有人都將打仗視為畏途，他卻只有一個幼稚到底的理由──穿軍裝當軍人很風光。一年後父親帶著一身的彈痕和痢疾被送回台灣，託傳染病的福，他成為同一梯出征的七十人中生還的兩個之一。

　回台後他習得一手數十年前鹿港老店鄭玉珍都好禮延聘的糕餅手藝；從此行走江湖，結識各地糕餅界好漢，並娶得他的酒肉朋友的女兒。生養七個兒女的重擔，壓得原本風流倜儻的他不得不咬緊牙根，硬是將腰桿挺直。

他脾氣超暴躁，習性超草莽，罵起人來八代祖宗都難逃一劫，番得跟他的荷蘭祖先一樣，我的哥哥姐姐們背後都叫他「番王」。

　但我（也只有我）並不覺得他番，據姐姐們說，番王超偏心，當他每每因事業不順而大發脾氣，砸爛伸手能拿到的所東西後，包括媽媽在內的所有人都只敢瑟縮在一旁噤聲憋氣時，番王已經抱起他的消氣丸出門散心去了。

　沒錯，那個番王口中的消氣丸就是我，我前半生沒機會嚐到老爸打人有多痛，曾經將哥哥打得跪地求饒的老爸，從來沒動手打過我；後半生也沒機會讓他打個半下，因為他十五年前肺癌往生。住院時他心知逃不過這一劫，時而喃喃自語的說：「剩下一個尾巴沒完成（指六個兄姐都成家，就只沒看著我完成終身大事）。」更早之前，他會拿著我的相片喃喃自語：「長這麼漂亮，那Ａ嫁不出去咧？」

可憐天下父母心，在父母眼中，癩痢頭兒子都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更何況我長得粉雕玉琢呢？（別罵人，番王說了算），我這一生唯一讓老爸操心就是這一件，而這一件成了讓他帶進棺木裡的遺憾。

已經學佛的七個子女，在番王的佛事、告別式上，僅守不哭不鬧、讓他安詳往生的規誡，此舉讓觀念傳統的長輩們非常不諒解，認為我們鐵石心腸，父親死了都不會哭。

豈知，思念的心，十五年來不曾一日間斷；想念的淚，十五年來總在無人處悄悄氾濫。

豈知，那個打起噴嚏轟動武林、放個大屁驚動萬教，鄰居吵架時像個大孩子在一旁嘿吼助興，打扮起來玉樹臨風像山頂黑狗兄，朋友有難一邊八代祖宗罵遍、一邊兩肋插刀，一生俠骨卻運勢多舛的番王，最．最．最叫我關情。

我親愛的番王：

消氣丸可沒有一刻忘了您，誰說您沒有幫我完成終身大事？套句媽媽在我披剃時說的話：「『還好』你爸往生了，哪嘸，他絕對不會准你出家的。」您瞧，即便您不在了，之於我出家完成終身大事這件事上，您還是占了絕對重要的位置呢！誰說您還有一個尾巴沒完成呢？這尾巴，完成得可圓滿了！

今天是您的冥誕，出家女兒在此向番王報告：雖然您是世界上最好的老爸，但消氣丸大概沒空想您太多，對不起噢！因為我那個賜我法身慧命的「父親」，他心繫大眾、弘法不計己身。我得跟隨他的腳步，以佛教興隆為己任；置個人思念於度外。

番王！不要太想我，讓我想您就好；不過我一天只能想您一點點，留著一點點想念，為的是有朝一日佛法中相遇時，我們能依稀記起彼此的好因好緣，並且同證法果。

番王！祝您在無量光的極樂世界裡不退轉、無量壽！

出家女　心迺　頂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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