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聽說愛情回來過
每晚零晨兩點後，女人都會經過這個公園前的小徑。
這是阿晨個多月以來的觀察結果。
女人並沒有令人眼前一亮的驚艷，屬於那種越看越有味道的類型。她的雙眼雖然明亮，卻嫌太大了，襯在她那張小小的臉龐上，顯得有點不合比例，予人一種突兀的感覺。可是這種突兀卻會慢慢變得調和。
正是這雙眼睛，令阿晨一眼記住了這個女人，並且一直對她念念不忘。
這麼大、這麼明亮的一雙眼睛，給他的印象卻是空洞的，寂寞的。
但是，這個女人絕對不應感到寂寞啊。
至少，她到了晚上一定不愁寂寞。幾乎每個晚上，她都跟不同的男人約會，許多時還會回家過夜。
女人有一個很奇怪的習慣，每次她都會先著男人洗澡，她則沖一壼香濃的咖啡，等男人洗澡出來，她一定要跟男人喝完整壼咖啡才與男人進入臥室。
阿晨之所以知道得這樣清楚，是因為他持續地觀察了女人個多月。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是無法測量的，但是大廈與大廈之間的距離，卻是擁擠得伸手可及。阿晨就住在女人的對面，他從露台可以清楚看到女人的客廳和廚房。
個多月前開始，阿晨每晚下班後都會觀察女人，由她在不同男人的擁護下步過小徑，到她回家後在廚房和客廳的一舉一動，他都瞭如指掌。
阿晨知道，那其實是病態的偷窺行為。
他的行為雖然蓄意，卻沒有惡意。他只是覺得這個女人很有趣，好奇她到底要跟多少個男人約會。
每晚偷窺一個女人的活動，其實是毫無意義的，對阿晨或對那個女人都沒有好處。
每晚下班回家時，阿晨都想過今天不如罷手，早早睡覺好了，可是他睡在床上，總是輾轉反側，像上癮一樣想看看女人今晚選了一個怎樣的男人。
於是他又按捺不住，從床上彈起來，拿起望遠鏡躲在露台的窗簾背後，往女人的家張望。
對方幾乎每天都重複著相同的動作，但是阿晨一點都不覺得悶，跟這個女人回家的男人從來沒有重複過，從西裝畢挺的中年男子到穿白恤衫牛仔褲的大學生，從身材健碩的高個子，到不足五尺的羼弱小子，每晚都像走馬看花般在女人的家中出現。
女人的打扮也幾乎每天都有點不同，有時穿運動服梳馬尾，有時穿晚禮服挽髻，有時穿套裝打散頭髮，有時又穿吊帶露臍的背心。
大多數男人在女人面前都顯得極為拘束，總是任由女人擺佈。
有時阿晨會幻想自己坐在女人那張純白色的布沙發，女人就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對待他，輕輕解開他恤衫的鈕扣，細膩的撫摸他的胸部，然後吻他。
阿晨一邊窺視著，一邊幻想著，那是愉快的經驗，卻同時令他惆悵不已。
由於覺得心理上和生理上都逐漸變得不平衡，阿晨開始進行偷拍。
他明白這一切既有違法理，也違背了他的理智，可是他不能解釋他是如何一步一步陷下去，越陷越深。
阿晨對這個女人的興趣，是前所未有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為他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雖然他在一間報館當記者，卻從不對他身邊的事物感興趣。
當然，這個女人是一個例外。
阿晨依然記得，第一次遇上女人時，天氣剛剛轉涼。
當天晚上，新來的實習記者阿寶因為多次出錯，延誤了他的下班時間。
他一個人在街上走著，秋風颯颯，吹得他越來越清醒，有點蒼涼的意味。
他一邊想著分手兩個月的舊情人，一邊哼著流行曲。
經過大廈對面的公園時，阿晨看見女人從一輛寶馬跑車步下來，女人的背影很好看。
半禿頂的男人也從車上走出來，一手擁著女人的纖腰，走著走著手便向下移。
阿晨覺得反感。
女人和半禿頂男人走進阿晨住所對面的大廈。
回家後阿晨從露台望過去，只見一盞燈亮著，那吸引了他當時的目光，還有以後每個晚上的目光。
直至對方的燈光熄滅了，阿晨才上床睡覺。
第二天中午醒來，他記起昨晚忘了打電話給舊女友。
跟阿惠分手後，他差不多每晚都會打電話給她，每次他都默不作聲，只發出沉重的呼吸聲。有時阿惠會立即收線，有時會向他咆哮。聽到她憤怒的聲音，他便感到難以名狀的快感，就像以往每一次被她責罵一樣令人舒暢。
他和阿惠一起五年，除了開頭兩個月是真正享受到甜蜜的戀愛感覺外，之後每一天都在緬懷逝去的好日子，以及忍受著無休止的爭執。
雖然如此，跟阿惠分手，卻令阿晨覺得遺憾。畢竟，他跟這個女子一起五年了，儘管他們愉快的時候不多，他對她還是有感情的。
阿晨後來又偷拍了女人的照片，更精選了一些貼在書桌前面的牆壁上。
那些照片，大多數是女人在廚房沖咖啡時拍攝的。
那時候的女人，專注得像一尾金魚。
每次阿晨坐到書桌前，看見女人這種表情，他也會覺得好笑。放蕩的女人他見過不少，但是他偏偏不能把她視為放蕩，至少他不會這樣形容她。
也許是臨近中秋節的關係，阿晨發覺這幾晚的月色特別明亮，甚至有點出奇的溫柔。
這樣的月色，照到他的屋裏，也照到女人的屋裏。
女人已經連續一個星期沒有帶男人回家了。
說不出是甚麼原因，阿晨竟然暗暗感到一陣歡喜。
這幾天阿晨下班回家時，抬頭總是看見女人客廳中透出來的淡黃色燈光，暖和暖和的。
從露台望過去，看見女人躺在沙發上，捧著一本書津津有味地閱讀著，阿晨覺得他跟女人已經相識了好長的一段日子，甚至比他的生命還要長。
女人每夜都閱讀不同的書，從來不看結局。就像她每晚跟一個男人發展一段關係，卻永遠都沒有結果一樣。
阿晨還注意到，女人的茶几上永恆地放著一杯熱咖啡，彷彿那是女人唯一專情之物。
那杯咖啡彷彿有一股潛藏著的魅力。
為了追溯咖啡的魅力，他決定認真品嚐一下咖啡。
自從每晚偷窺對面的女人，每晚看見她茶几上的咖啡，阿晨便對咖啡產生了興趣。
可是他對於咖啡的認識，僅限於街頭那間茶餐廳的即沖咖啡。
對他來說，咖啡只是眾多飲品的其中一種選擇，跟奶茶或者可樂沒有分別。
但是對面的女人喝咖啡時卻好像祈禱一樣虔誠。
憑阿晨在街頭茶餐廳喝了十多年咖啡的經驗，要說咖啡特別之處，只能說當他心情好時，他會多添牛奶，或者多加半茶匙的白砂糖；當他心情不好時，故意不加糖不加奶，喝一杯黑咖啡，感受一下苦澀。
阿晨跟阿寶談起咖啡。阿寶馬上向他推介她於一個月前走訪過的咖啡館。
阿寶找來當天的專題報導，熱情的介紹著。
“最近的咖啡占卜熱潮，就是由這間咖啡館掀起的。”阿寶興奮地說著，巨細無遺地向他講述當天她玩咖啡占卜的結果與及如何靈驗。
甚麼咖啡占卜，阿晨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只是想知道，那裏的咖啡款式如何，味道如何。
他想喝一杯精彩的咖啡。
“那裏有最多款式的咖啡，而且也是我喝過最難忘的咖啡。”
因為這個原因，阿晨來到甲蟲咖啡館。
阿晨不會忘記，那一天是中秋節。
他在下午六時進入甲蟲咖啡館，一進去他便嗅到濃得化不開的咖啡香味。
他還一眼認出坐在櫃台前面的女人，正是住在他對面的女人。
阿晨的驚愕一點也不難想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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