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靠站,下了車。
晚間十一點半。傍晚六點從南部上車,心裡犯著嘀咕,深怕趕不上十二點以前到台北,錯過最後一班捷運,就非得搭計程車回家不可,計程車夜間加程這一趟算下來恐怕是搭捷運的六七倍價錢,哎呀!可別花冤枉錢啊!一路上在車上我只想著這件事,原本鬱悶的情緒使得眉頭更加深鎖。
幸好,今晚的高速公路一路順暢,沒有任何交通意外,司機是個年輕力壯的青年人,車開得飛快一點也不囉嗦,到台北剛好十一點半,我心裡想著還有半個小時可以走到捷運站,時間很充裕,心裡稍稍放下先前一路上的忐忑,鬆了一口氣。不過,這一口氣卻只是焦慮搭不上捷運的一點點不安,更大的不安是無論怎樣使力放鬆呼氣都揮之不去深壓在心底的陰鬱之氣。船到橋頭會自然直嗎?我不知道,但我總不能放任著船就要撞到橋頭而無動於衷,我對我的家庭有責任啊!結了婚的女人還能有什麼選擇,除了責任還是責任。
今天不是假日,大部分商家此時都已經熄燈打烊不再營業。少了五光十色的燈光,少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路上顯得寂靜冷清,只有稀稀落落幾盞路燈拉長我落寞的身影。我頹然走著,想起臨下南部之前兒子天真的臉龐對我說「媽媽,要快點回來哦!」心裡不禁泛起一絲甜蜜,這幾天兒子應該有好好吃飯、上學、做功課吧!兒子的爸應該有好好陪伴著兒子吧!希望他有督促著兒子才好,他們父子倆感情好,每次一玩瘋了就什麼事都忘了。
兒子今年升二年級了,聰明的小腦袋有時候早熟得讓人心疼,上學期我拼拼湊湊著幾千塊錢,幾乎繳不出他的營養午餐費,一天晚上,我哄著他上床睡覺,他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突然小模小樣地對我說「媽媽,我可以不吃學校的營養午餐,我帶我們前一天晚上吃的飯菜便當就可以了,我比較喜歡吃媽媽煮得菜。」看著他小大人模樣的表情,我沒有多說什麼,鼻頭卻酸酸的。他這麼小已能體會大人世界的困頓與拮据,因大人的無能為力,讓家庭生計陷入絕境,讓小孩提早感受生活的苦澀,我覺得難過卻莫可奈何。
想著對兒子的心疼,不自覺掉下一滴淚,趕緊用手背擦拭臉頰,我一定要堅強,我告訴自己。如果我垮了,兒子和老公怎麼辦?我的家怎麼辦?
我下意識地挺了挺胸,深吸一口氣,沁涼的空氣順著呼吸道直透心底,一股寒意油然而生,這時已經是初秋的九月了,但夏末尾巴的躁熱還未完全退盡,白天的艷陽仍是酷熱難擋,夜晚的涼爽才真有點秋天的氣息,不過,我吸的這口空氣卻是徹底地涼透心底,不像秋天的舒爽,反而像冬天的冷冽,格外凍餒人心。
下個月是我們結婚八週年,記得剛結婚時,我們什麼都沒有,慢慢過了幾年才掙了些錢,攢了些積蓄,貸款買了一層公寓,兒子也漸漸長大開始上學了,雖然經濟不算太寬裕,以我和老公的薪水省一點還是可以生活穩定,絕對不至於落到繳不出營養午餐費的田地。
我們只是勤奮工作努力糊口的平凡人,我們只是想求一份穩定平凡的生活,我們的力量那麼微薄,哪裡對抗得起命運和環境的捉弄。
可是經濟不景氣,我能怪得了誰?公司硬是要倒閉,我能拿誰如何?老公已經整整失業一年,我又能怨誰?我用力甩甩頭,試著甩掉這些不愉快。怨不得,怨不得,拿那些怨天尤人的力氣去找尋生活的出路,才是實際,我心裡想著。可是,現在連我也丟了工作,半年前我被裁員,想起這件事就覺得不甘心,我那麼賣力工作,從不請假、遲到早退,我的家庭很需要這份薪水,為什麼這麼殘忍對待我?老天爺沒經過審判,就把我們一家子判入地獄,這是很不公平的,但是我轉念一想,這世界真正公平的事又有多少?
突然,在我後方不遠處有一陣喧鬧聲傳來,瞬間劃破我周遭的寂靜,打斷我縈迴的思緒,是三五個青少年,有男有女,像是喝酒醉似的彼此打鬧喧笑,我想起我獨自走在深夜的路上,腦海中閃過電視新聞夜歸女子慘遭襲擊的畫面,想著想著稍微加快了腳步,雖然這次下南部沒有達到任務獲得收穫,但總得平安回家才有後路啊!無論如何我們一定有後路可退的,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我們活著努力著,一定會絕處逢生。
這次下南部也頗讓我心酸,看盡那些親戚朋友的無情嘴臉,人情冷暖,我才體會到,窮人是沒有朋友的。不過,其實也不能完全怪他們,經濟這麼不景氣,大家的日子都是捉襟見肘,哪裡還會有多餘的錢借給別人周轉,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再想想別的法子,無論如何非籌到錢不可,兒子已經開學三個星期了,我還沒給他繳學費和營養午餐費,我向學校保證過,下個禮拜一定一併繳齊。我想起兒子無辜的眼神,我對他說「沒關係!媽媽會想辦法。」而他也那麼信任我,可是,現今我卻不知道該如何籌錢。
後面那群青少年的嘻鬧聲愈來愈靠近,笑鬧聲中夾雜三字經,看來應該是不良少年,我到下個路口轉了彎,這條路距離捷運站比較遠,但是可以擺脫那群不良少年比較安全。
這條路比先前那條路更暗,而且沒有其他路人,不過沒關係,只要再往前走一小段然後左轉,就會接到先前那條路,捷運站就不遠了,我心裡想著。此時,有一個身穿黑衣黑褲的男子朝我這個方向走來,看他走路的樣子可以感覺出他很匆忙,似乎急著要做什麼事,他在我前方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靠近提款機,原來他想要領錢。我停下我的腳步,觀察他的動作,他似乎很匆促以至於非常專注於領錢這個動作上,他顯然沒有注意到我,他領出了一大疊鈔票,匆忙點數之後頭也沒抬的又朝他走來的方向走去,我輕手輕腳跟在他後面和他保持一段距離,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觀察他領錢的動作,就在他領錢的當時,我興起了一個想法,「如果那些錢是我的就好了」,於是我下意識跟著他,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跟著他,就在我跟著他的同時,我腦海裡正沙盤推演著「我要如何搶他的錢」,我已經有了一個全盤的計畫,但是動作要迅速,我悄悄從手提袋裡拿出手電筒,回家的路上也有一條像這樣的暗巷,我每天都要走一回那條暗巷,所以我總是隨身攜帶手電筒以防萬一,如今這支手電筒可以派上用場,我快速走近那名黑衣男子,然後用手電筒抵住他的腰部,用低沈的聲音恐嚇他,要他把身上所有的錢交出來,否則我就一槍打死他,等他交出所有的錢,我就利用手電筒用力將他敲昏,然後我拔腿就跑。記住,動作要迅速,我再次提醒我自己。
我看著前面黑衣男子的背影,他似乎真的很匆忙而完全忽略周遭的動靜,我已經緊緊握住手電筒,有了那些錢就可以繳兒子的學費和營養午餐費了,我快速趨步向前,沒時間猶疑了,做,就對了,我快速趨步向前,就差兩個箭步的距離,突然兩個手拿棍棒的黑影從我和黑衣男子兩個箭步距離交叉的另一條暗巷衝出來,他們迅速亂棒打在黑衣男子身上,黑衣男子來不及驚叫就已經倒在地上,他們搜括黑衣男子身上所有的錢,迅捷地從交叉的暗巷跑去和他們的同伴會合,然後飛般地消失在黑暗中,是他們,是那群不良少年。
「呯」的一聲,我的手電筒掉落在地上,我被這個寂靜中響亮的聲音驚醒,我趕緊蹲下身摸尋手電筒,此時我腦海中迴響著,我要趕快離開現場,不留任何証據的離開現場,找到了,撿起手電筒我拔腿就跑,不是我做的,錢不是我搶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一路奔跑,拼命奔跑,我一定要趕上捷運,兒子等著我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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