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菲爾之家

61愛的鼓勵 1訂閱站台

           我們不是說好了都不會分開嗎
           到現在呢 我一個人好寂寞
           想哭

    眼前的解說牌上，不知哪位旅人，留下了這樣淒美的告白。這是我抵達山里車站，走上旁邊觀景台，乍眼看到的題字。

    幾株罕見的宜梧佇立在旁，垂下銀白的葉子，彷彿為這一段失戀絮語增添感傷，也優雅而蒼白地伴著，這寂靜的山巒小站，讓它更充滿傳說中難以抵達的縹緲情境。

    如此真摯簡潔的文句，會不會是某一旅客的惡作劇呢？我一路辛苦到來，縱使懷疑它的真實性，還是被周遭空靈的自然環境所感動。

    山里是一座隱密的小站。花東的車站，大抵都相當接近台九線，唯有它遠離，深陷都蘭山下對面的河階台地。多數人因而不知它的存在。

    二○○九年第一天，我在前往鹿野的山區彎繞時，突地看到一塊綠色牌子，上面標示著：「山里車站8Ｋ」。

    臨時興起，決定一探究竟。結果左彎右繞，經過了好些顛簸而荒涼的路面，又好不容易撞見一二路人，探問二三回後，方能迢迢抵達。過去網路一直盛傳著，一個到不了的車站，我因意外的旅次，不小心邂逅了。

    從觀景台遠眺，眼前開展一線灰靄詭譎的利吉惡地形景觀，劍山和都蘭山等矗立於此，形成海岸山脈最為高大連綿、巉巖岒峨的景觀。難怪觀光單位在此地搭蓋了木造觀景台。三百六十度的視野，四面皆有解說牌，逐一翔實地介紹了周遭的自然環境。

    觀景台下方，還有枕木步道設施，以及東部單軌火車的特性描述。或許是氣氛感染，容易萌生感動吧，除了剛剛看到的留言，遊客憩息的枕木長椅，也有幾則留言，而且多以情話為主。

    此一小站外貌，讓我聯想起台東的馬蘭車站，同樣是二十多年前，花東線系列興建的那種呆板但實用的樣式。站前的花圃，修葺良好，青綠的灌叢剪成整齊的樹籬矮牆，頗有日式庭院的雅韻。

    我繼續東張西望，有時閉目，試圖聆聽聲響。一片靜寂裡，只有遠方村子的炒菜和剁砧聲，偶爾飄來廚房燒煮的淡煙。此等難以述說的詳和，流露著美好的鄉野氣息。

    這村子無疑是偏遠中的偏遠，孤獨中的孤獨。我們遺忘了花東縱谷，它則被整個花東縱谷遺忘。一個人忘我地坐著，這一天，甚至這一趟三四天的短暫旅次，都在邂逅這意外的風景時，得到百分百的滿足了。

    這時副站長帶著小黑狗走出了車站，在鐵道上左顧右盼。我猜想，有班火車快要經過。他在觀看周遭有無任何狀況。

    山里每天有六班俗稱「白鐵仔」的區間車停靠，另外是早晚兩班藍色的普快車。每日上下車人數不超過二十人，多數為通勤的學生，其他村人鮮少利用。

    很難想像，此地十幾年前已不賣票，仍是擁有三、四名工作人員的三等車站。他們在此負責列車的交會，以及運轉調度。

    不過，副站長提及將來或有廢站的可能。鐵路局一直有個規畫，在下方山腳修築一條明隧道，如果此一計畫成功執行，日後鐵道路線更改，火車就不再爬坡駛上來。山里站也不棄自廢，遑論成為無人的招呼站。

    在此除了遠眺山水，最迷人的便是等待火車的經過，尤其是停靠。我很好奇除了通勤的學生，還有誰會抵達，又來自何方？

    一個旅人若從山里車站出來，隨即映入眼簾的是兩大片鳳梨田，風景自成一殊。住家則散落周遭，一個人口不過三、四十戶的阿美族部落，只有一戶漢人。他們靠山吃飯，以農耕維生。一路下行，我看到釋迦、高粱、玉米和洛神花等農作。

    小村裡面沒有郵局商舖，沒有行政機關，沒有農會組織，只有一所初鹿小學的山里分校。它是全台東最迷你的學校，六名小學生，四位老師，一名工友。學校雖小，設備資源頗齊全，幾乎是一對一教學。師生生活作息都在一塊，互動像一家人。

    但一如其他偏遠小學，這裡危機感很重，每年都會傳出裁撤的消息。此地也像其他部落，大部份都是隔代教養，或者單親。父母親有一半都到外面工作，家境大抵不好。一旦被裁撤了，這些學童勢必四處寄讀，部落也會更形蕭索。

    如今有一所學校存在，村子彷彿有一個精神支柱。透過老師的教學和家屬互動，整個部落還有一種溫馨的生活聯繫。此一分校在此，很人文，也很和社區的，勉強成為連結地方的平台。

    這種情感的聯繫，車站正前方的迷人小教堂，同樣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它的門口寫著「山里福音教會」，屬於基督教長老教會。白色的小教堂頂著紅十字架，優雅而聖潔地矗立著。建地用卑南溪床的卵石堆高為小台地，牆壁似乎也都以卵石堆砌而成。大小如一儲藏室，彷若給小矮人居住的建築。前方有一棵大松樹陪伴著。

    我正望得入迷。旁邊的住家，走出一位嚼檳榔的男子，熱情地和我打招呼，問我想不想看看。我當下大喜，隨他引進。裡面是鮮豔的藍色木造屋頂，四面牆壁塗白，三排木椅，大概擠不到三十人。據說重要節慶時，火車會從遠方載教友來此禮拜。

    這時一輛小貨車到來，一路播放著原住民音樂，運送棉被到此販售。駕駛操著阿美族語，跟我們大聲打招呼。臨時當我嚮導的男子興沖沖地過去聊天，忘了我的存在。或者，才認識不到五分鐘，就把我當成村人，留我在教堂晃蕩。

    未幾，我走回車站，繼續等候火車到來。繼續站上觀景台，回味那段悲傷的情話。進而沈浸在花東縱谷，一個被遺忘的深沈山谷裡。(2009.1)

※資料來源：博客來書店網站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4338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