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爸爸從來不說。
大學畢業這年，家裡遇上前所未有的經濟危機，我以為四年前股票崩盤對這個家的傷害已經過去了，其實不然，那只是我遠在高雄看不到。我和妹妹相繼畢業，就學貸款的壓力像土石流往爸爸身上壓去，父親在每個失眠的夜晚，耳中響起債務落下的聲音，吵得他輾轉反側。這幾個月來公司的生意不佳，營業額直直落不說，開春以來技術嫺熟的師父走了三四個，有的自立門戶，有的娶妻生子，父親年紀不小了，從他年輕到現在，勞動的年資已經有三十年，體力上相當吃緊，公司裡沒有人手，就算有案子接也沒體力做，如此惡性循環下父親的笑容愈來愈少。這幾次回台北，總看到一個憂鬱、少話、脾氣陰晴不定的爸爸。但我家的爸爸從來不說。四年前最最危急的時候，他也沒有說過，只是透支自己的心力來還債，他的自尊和信心不容許自己倒下，不說苦、不掉淚，也不想要孩子跟著他徹夜未眠，對父親那個年代的男人而言，說了就是輸給命運了。
滿二十歲那年，父親給了我ㄧ個紅包，裡面裝了五千元。他說：「這是妳的生日禮物，要好好用啊！」他有時會半開玩笑的抱怨，怎麼不快點養活自己啊！爸爸已經累了。我考上研究所後，爸爸不發一語。也許像我大多數堂姊們，把自己早早嫁掉，不再待在家裡當米蟲，會讓父親鬆一口氣嗎？去中文所報到前我百般猶豫，還是乾脆去工作好呢？最後我選擇了唸研究所這條路。媽媽不著痕跡的說，我們家大女兒終究是個比較自私的孩子呢。
爸爸還是沒有說。每回問你覺得如何，親愛的爸爸從來沒有說過。從前面對你的沉默只覺得難堪，其實那是你最貼心的話，即使你知道自己必須再工作十年，你未曾阻止過我跌跌撞撞去闖；即使所有的親戚都用「子欲養而親不待」苛責我，你從不認為女孩子只能承歡膝下。我還沒有能力處理那些龐大的債務和弟妹們的學費，至少我會照顧好自己，祈求能早點找到能力強的師父分擔你的工作。
我家的爸爸從來不說，他養我、育我、持我、教我。
文章定位：
人氣(291) | 回應(2)| 推薦 (
0)| 收藏 (
0)|
轉寄
全站分類:
不分類 | 個人分類:
日記隨筆 |
此分類下一篇:
照片此分類上一篇:
一個人的路
